•那年我们四世同堂
我的老家在东北。
我对东北的记忆自然没有北京深刻。最近一年的事,除了过年领红包,其他也忘的潦草。一年前的事也就更别再提,早就宛如一江秋水慢慢流走了。在我的脑海里,唯有那些关于我的曾祖母的事,让我记的最为真切。
老一辈的人总说,孩子是跟隔辈的亲。我与我的曾祖母,在东北讲的话,也就是我的太太,整整差了两辈,自然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再加上我在东北的时间里,爸妈不在身边,奶奶总是干活,爷爷老爱上班,真正细数起来,也就跟我太太,说的话最多。
别看我现在是个话唠,小时候的我可是文静的很。一般情况下来讲,总是我太太时不时的找个话茬,来找我聊天。太太她没什么文化,总是在我津津有味的看小人书的时候,突然来那么一句。今天问问,“思思,看什么哪,来给讲讲?”。明天问问,“思思啊,写完作业了没?”
我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想和我聊聊天。但是那时的我哪懂的人情世故,那时我只是单纯的想看小人书。每每在她问我的时候,我就会爱答不理的说:“你猜。”虽然她不恼,但是现在的我依然在此事上深知很对不起我的太太。如果还有机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在那时就做个‘话唠’,多跟她说说话。
现在的春节,是三世同堂。但要是放在七年前的春节,是四世同堂。
最后的一个四世同堂的春节是在2011年,那年我七岁。算不上懂事,但倒也明白了些道理。那一年的春节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大人见我也是小女初长成,未免不会多塞了点压岁钱。大人们除了需要给我这个乳臭味干的小毛孩子压岁钱之外,还要给我太太这个老小孩压岁钱。
或许是知道我太太是家里的一家之主,每次给她的压岁钱都会比我多。太太是个现实主义者,很喜欢数钱。每每收到那个大红色的信封,总会向我面前一晃:“思思啊,看见没,来钱啦。来来来,你数数你的,看看谁的多?”我面子薄,也不好意思和她比这些。看了看她装的鼓鼓的腰包,心里还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我想这可能就是人的虚荣心吧。
暂且不管是什么心,反正儿时的我做了件堪比于偷鸡摸狗的事。我趁太太不注意,一把将她的那片大红抢了过来。我太太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倒也知道我的软肋,她一声把我妈吼了过来。那时的我突然就信了因果,因为我拿了别人的钱包,结果就是一顿臭骂。自那以后,我太太看我的眼神中,除了当年我没看出来的爱,还有小时候清楚看见的轻视。
我太太于我,更多时候更像是一个朋友。一个开得起玩笑,输得起游戏,聊得上天,可以陪我玩,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虽然那时候的我很无知,但是我也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太太在我心里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不仅仅是一个朋友、家人,她更像是我生命这个拼图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我后悔啊,我大意了,我将这一部分整丢了。
可后悔又有什么作用呢,时光不能倒流,那部分也找不回来了。
我的太太本名叫韩淑珍,她出生在1927年3月20日,逝世于2011年6月14日。她不平凡的一生足够写本书。一出生就在战乱的年代,花季时期抗日胜利却又有内斗。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曾爷爷,早早过世,那一年我的爷爷才仅仅两岁。
我太太一个人将我爷爷拉扯长大,其中的辛酸苦辣又有谁能明白。大家都说,撒切尔夫人是铁娘子,但是在我心里,我太太就是铁娘子。
“苦什么,一点都不苦。你看,现在我也都挺过来了,这不,我过得挺好。”
每当我向太太问到她之前的事,她总会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她压根就没经历过这些一样。她一直都是乐观又豁达的,总对人世间抱以希望。之前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生活一度窘迫,一天天的揭不开锅。家里人不断陷入对生活的绝望,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太太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她用自己羸弱的小小身躯负担了所有,一直到我爷爷工作。
而太太的乐观,并不只限于她自己,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也走向充满希望的光明。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喜欢过春节。最讨厌的事,莫过于家人时不时的问你考的一塌糊涂的成绩。而且每个家长都会用相同的套路,先是将你的学习夸上天,再趁着你的那股子飘飘然,事不关己地问一下你的成绩。我的学习虽不能说不好,但也上不了什么台面。每每到这时候,我总是会一副面色铁青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的太太没什么文化,却也在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个大概。她不会在众人面前讲出你的尴尬,她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告诉你。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她就会悄悄地说,思思啊,你应该坦然地告诉他们啊。当时的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的短处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她说,正因为是自己的短处,才要去坦然的面对啊。她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的文化不高,正是因为我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它,我才能更好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去更好地纠正。”
如果将自己的短处雪藏,它就永远不会变成你的长处。
我太太于二〇一一年六月十四日早晨去世,她活了84岁,也算得上是高龄了。她是因为身体各项机能老化而死,说的通俗点,就是老死的。正是因为这样,她走的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那时候我寄住在舅老爷家,在每天的早晨赶向家中陪太太。
太太去的那天,正是我爸妈看护她。说来难受,也就是在我刚进院的那一秒钟,我亲爱的太太,永远的离开了我。
葬礼上的我刚开始是出神的。那时的我还小,一直到太太的遗体被抬进那个冰凉且沉重的木棺,我才反应过来:太太不在了。那天,是我从小到大,哭的最悲伤的一次。我哭的撕心裂肺,我对于太太的感情,没人能够明白。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照片上笑得好看的老人,而爸妈则轻轻抚着我的背,用无声的方式安慰着我。
我扑向那个不大的土堆,用力想把土从里面刨出来,好像这样太太就能回到我身边了一样。我渐渐哭累了,不再大喊大叫,只是静静的流泪。手也不再把土刨出,只是把自己嵌进那个用手挖出的坑里。用一个幼稚的方式,最后再陪一陪太太。
那天我被爸妈搀了回去。晚上,我没有睡觉,更没有哭泣。因为我知道,太太她是个乐观的人,她不喜欢别人哭,更不会希望我为了她而哭。
太太的一颦一笑在那晚、在我的脑海里被放的巨大。她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文化,穿着一身旧衣裳,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浓重的东北口音。但是这都算什么呢,无论怎样,她都是我最爱的太太啊。
她不是什么名人,估计再过一百年就没什么人会记得她了。太太终究还是会随着这时间的江慢慢离我远去,但是与她有关的记忆,在我心里的那片江中,早就化作了一颗坚硬的石子,随着缓缓的水流,流进了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我的太太,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今年是太太逝世的第七个年头了。今年的春节,我们是三世同堂。但是我知道,在七年前,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会和你幼稚的比谁的压岁钱多,她时常会语重心长的告诉你做人的道理,她有时会很话唠地找你聊天。
而那年我们四世同堂。
谢谢你们,能够看完这篇文章,能够陪我和我的太太对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