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纸

一张纸，黄黄瘦瘦的，病了

一个字也治不好，多个字胡乱投医

望，月光看似多些，不知道蜡黄来自年长

还是纸糊灯笼的古老，灯笼有失血的脸色

某日风雨，曾带黄昏一起看镜中花的生锈

水渍喋喋不休，终日不忘言：“流水落花”

闻，听见孱弱的流水习得干枯秋叶的寂寥

沉香八两，檀香二两，麝香一两，丁香若许

都是药的错觉。余光里穿过唐宋，明朝，清朝

终于落在写书人从十二两花蕊里制出的冷香

疾，的确易染它如梦似幻的部分。最终却难逃

纷纷的冰雪腐坏的气味，那由四月死亡的杏花

以及蝴蝶浑浊的泪滴，发酵而成。掺着些酒气

问，谁站在笔尖，曾不等墨迹干涸就往纸上扩散

扩散如脱缰的野马。我相信一张纸被吞噬的可能性

它单薄的如春天薄暮的性命，被一一替换

先是小雀，再是垂柳，再是桃花，再是

藏在水中的悲壮的沙砾和贪生的鳜鱼

腾空前就被一种姓名占据，唯独药罐的草叶幸免

切，你只能诊出它前世的脉搏，猜想它是

一株南生的乔木，血液是绿色的，如万木

除此之外，是一个人落在某个字眼上的颤抖

和无意泄露的另外两种脉搏——冬天连结着春天

并探知，一种木屑粉碎的献祭的心跳

半囚于凝固的字迹

一个人锁在一张病了的纸上

一个名字被反复隐喻

无数个自己被席卷在内

卷在一张纸代表的脏腑之内

有时候，挂在一个清瘦的字上

尚未抵达它的意向，就已将它锁在喉咙

锁在心上的楼阁和摁不住的，眼中风雨

诊一张纸的病，于字不能写安慰的话

于字不能写新鲜的天气和日期

不能告诉它病因出自哪种脏腑

不能告诉它病来自何种姓名和年岁

把草木虫鱼写回去，把日夜星辰写回去

在它怀疑我之前，吐出身体里的花蕊来

而对于旧字，我们就端坐着

如它的样子般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