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余生(三)

2022-12-17  本文已影响0人  啾啾之声

    东屋的哭声,越哭越大,吵得邻居都不知道倪奶奶家大晚上这是怎么了。倪奶奶在堂屋越听越不对劲,走到院子里冲东屋问了一声:“儿媳妇儿,这是怎么了?”,东屋里没有回声继续哭闹着,倪奶奶这下可不愿意了,心想邻里还以为我这婆婆欺负儿媳妇呢,于是掂起小脚扯着嗓子喊:“这是怎么着了?打你进门,脏活累活不让你干,每次做好吃的都先紧着你们娘两,我这做婆婆的你出去比比去。”

    这一下东屋里也不干了,“你们全家都欺负我,说好复员回家的这又不回来了,结婚前就保证盖新房呢,三年了也没见过新房的影子在哪!是谁亲口保证的。”牛村花那能唱戏的嗓子,吵架跟撒蹦豆似的,每个字都砸的地蹦蹦直响。邻居都知道婆媳在吵架,没对没错,也都关灯睡觉了,倪奶奶被这一问还真无话可答,结婚前确实是自己红口白牙保证的,这房子也确实三年没盖起来,倪奶奶也是个讲理的人,走到东屋窗下,轻声说道:“好了都别哭了,是我的不对,我再向你们娘仨保证三年内再盖不起房来,我给你跪下行吗?”

  牛村花其实也只是一时心苦,哭两声吐吐苦水,没想到闹成这样,婆婆这一服软气也就消了,赶紧说:“娘,大冷的天您赶紧回去吧,我不闹了。”整个院子这算是消停了,倪奶奶这才回到堂屋,倪启发又坐在八仙桌旁闷声不响的抽起了旱烟袋,心里盘算:大儿媳妇进门时就要盖房,结婚办喜事花了100多元,这么多年紧衣缩食家底才四百多块钱,这又少了一百,转年闺女又出门子又花了几十,还少了一个挣工分的劳力,本来盘算着,每年大儿子能给自己50块钱,养一口猪年底卖了能赚70元,自己爷几个挣工分年底能分个100多元,全家省着过一年能剩150多元两年300元,把自己的老底加起来700多元,再找启中本家借100元,凑800元就可以把房子盖起来。这一办事花了两百,又得爷几个再干一年才能攒够,这一拖二孙子又降生了,倪奶奶进屋就看出丈夫是在盘算盖房的事,忙说:“他爹,孩子越来越多,这房是得盖了,今年咱们不已经攒了700多块钱了吗?不行我去找启中家里的再借100元,凑够800元这房子明年就可以盖起来了。

    “是呀,我也这么琢磨,钱是有了,前些日子我去找张大贵问问宅基地的事,看给他牛的,好像我求他似的,拉着个长脸,撇着个大嘴,跟我打官腔说公社现在没指标,让我等等。瞧他那德行,要是早年我一把就把他按地上了。”倪启发抽着旱烟愤愤的说。

    “瞅你这德行,我要是村长也不批给你,这是求人的事,你不得拎一瓶酒跟人客气客气呀!”倪奶奶又责怪丈夫又给他出主意。

    “我求他?他不够格,他那村长都是老子让给他的。当年一起过江的老领导还是县委书记呢,我要想当村长一句话的事。”倪启发不服气的继续抽他的旱烟。

    “是呀,那县委书记怎么还被绑着游街示众呢?”倪奶奶一句话就把倪启发给噎回去了。

      “别说了!睡觉。”两人谁也不理谁背对着背躺下各自睡着了。

    再说张大贵从村南的地头儿溜完回来天已经黑了,看到两头麦子出苗都那么好,争模范村又有了新招,高兴的哼起山西梆子《将相和》,一路美美的走进家门,这回没有吆喝,进了堂屋和老伴平心静气的说,给他整俩小菜烫壶酒,他要美美的喝上一杯。老伴这感动呀,这些年自己哪有这待遇,还平心静气的说,赶紧下厨忙活去了。还特意把过年备的猪肉切了一小块,抽了一把过年用的蒜苔,给加了一个蒜苔炒肉。一起给端进堂屋八仙桌上,“嗨,今儿个怎么还提高待遇了?”大贵看着桌上的萝卜酸菜,炒鸡蛋,蒜苔炒肉,来精神了直夸老伴。两人正打岔呢,大门“咚咚咚”敲的直响,大贵停下拿酒杯的手,举起旱烟袋抽起了烟,老伴不紧不慢的走到院子,问一声:谁呀”。

    “婶子,我刘长根呀,大贵叔在吗?我找他”外面的刘长根裹着棉袄,用嘴嘘着手直喊。

    王槐花打开门,看他冻的瑟瑟的,赶紧把他让进堂屋,“这是做什呢?这么晚,就不能明儿个再说!”张大贵有些不高兴,心想本来想和老伴唠唠心里话的没想到刘会计来了。

    “叔,我这不睡不着吗,白天您老大会上点我的名,你说你培养我这些年,我能不往上冲吗?没想我这一冲,就过劲儿了。”刘长根委屈的说。

    “来,坐,她娘你再烫壶酒,我们爷俩正好喝两杯。”大贵撂下烟袋,把刘会计让到椅子上,端起酒杯。

    刘长根一看有酒有菜,来精神了二话没说“咕咚咕咚”和村长连干了三杯,突然在自己的小白脸上拍了一下。“你说我这张臭嘴,关键时刻就跑偏,说什粮食翻一翻吗。今年为了保模范已经扣了大家伙儿的口粮,明年再这样做我自己家就一个吃闲饭的也过不了年了。”长根半检讨自己的说。

    “罚酒,罚酒。吃菜,吃菜。”大贵一边劝酒一边吃菜,两个人越聊越起劲,酒到酣处,大贵还是喜欢长根这个算计劲儿的,他也明白。

    “刚才我听见南头有吵架的?”大贵故意把话题岔开。

  “可不么,倪启发家婆媳吵起来了。”刘长根家在南北村结和部,正对着戏台边的马房位置,倪启发家离他家不远,听个真切。

    “怎么回事呢?”张大贵一听启发家的事就特别好奇。

    “没什事,尽是些婆婆妈妈的,”刘长根说,“好像是倪奶奶答应给儿媳妇盖新房的事,叔,我敬您一杯!”他又补充一句。

    “这事呀。”张大贵又一杯下肚,心里暖暖的,有些滋味了,心想:我说启发大哥前些日子来找我批宅基地呢,你说他倔头倔闹的敲门进屋坐下就要宅基地,你哪怕提一瓶酒,或递上一颗烟,或是说个软话都行,这不立马就办吗。可他梗着个脖子要跟我摔跤似的,我只能把他支到公社去了,这都闹家庭矛盾了,他要再来一趟怎么着也得给他批了。

  刘长根酒也罚了,话也说了,事没解决,看着村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问,“叔,我再罚一杯!咕咚一杯下肚”。

  大贵看酒菜也下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这样吧,你明天带着你那不争气的叔叔刘锁柱,一起后山转转,他贼心眼多或许能帮上你。”

    “他?村长大人,您不会让我和他投机倒把去吧?”长根诧异的问。

    张大贵也不理他,看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帮他裹上棉袄,连拉带拽的把他推出家门,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刘长根浑身不得劲儿,心想我怎么昨晚喝那么多呢,媳妇看他摇摇晃晃的,给他弄了一碗细面条的酸菜热汤面,让他缓缓身子。刘会计一边喝着汤一边合计:让我找刘锁柱,怎么能让我找刘锁柱呢?他刘锁柱什么东西,我是什么身份,他心里有些别扭,其实刘锁柱是他四叔,但年龄只比他大四五岁,那年代虽然穷但家家孩子都生的多,孩子结婚也早,一般18到20岁的青年大多也都结婚了,有的婆婆儿媳一起怀孕一起生娃,叔侄同岁也很多,长根和锁柱年龄差不多,一起读的初中,一起读的高小,在学校里他总得叫他四叔,弄得同学们都笑话他,有的同学下学拦住他不让回家,说他们和他四叔是一辈儿,非让他喊声叔才让他回家,他细胳膊细腿小白脸又打不过人家,只能丢人现眼人倒霉,所以从小就烦他这个四叔,一起毕业后人家倪启中命好考上了民办教师,一直在公社小学教书,每月领十几块钱的工资,农忙时还能下地挣工分,家境就过得舒坦,总是穿一身中山装在村里走来走去,戴副眼镜像个知识分子似的,他和他四叔点儿背一上考场就懵了,卷子写个乱七八糟,结果回村务农了,好在自己会算计,又会来事,村长看上自己了,做了村会计兼队长,自然收入也有一些,渐渐的日子也过得不错,没事也买身中山装把自己整的像个国家干部似的,所以他愈来愈看不上他这个不争气的四叔了,他这四叔农活干得不咋样,脑子都用在专营上了,今天倒几斤小米,明天偷卖几个鸡蛋,没事总往县里或河南跑,跑一趟挣个两三块,有时让警察扣住了,一看三五斤小米也够不上犯罪,就把他送回村里让村长张大贵教育他,村里出这种人,弄得大贵都不好意思,直给警察同志道歉,说自己作为村长没管好社员,弄得刘会计也觉得没面了。现在村长让他去找刘锁柱,不知村长怎么想的,没办法,喝完面条整理整理头型,在镜子前拽拽自己中山装的衣角,觉得形象还行,迈着方步背着手朝村东戏楼子边刘锁柱家走来。

    刘锁柱家房是青砖灰瓦和北村的人家没有区别,但院墙可差远了,土坯子和泥砌的1米6高和南头的人家一样,一看就是房子盖完没钱了,院墙就凑合了,整个村北也就他家这样,和戏楼子庙门的气派劲儿相比极不协调。

    穿过戏楼子,就到了刘锁柱家大门口,刘长根打老远就看到锁柱正端着大海碗蹲在自家院子里喝稀粥呢,在大门口就能听到他“吸溜吸溜”的沿着碗边往肚子里啄稀饭的声音,其实锁柱也看见刘会计了,心想他可能从这路过,不敢抬头打招呼,生怕一接上话侄子又教育他这叔一顿,太丢人了。

  “叔,才吃早饭呀?”刘会计客气的喊了一声叔,要是平时早直呼其名了。

  刘锁柱突然被稀粥给噎住了,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太阳光早早的就照到他家的院子里了,忙站起来说:“大、大侄子,刘会计您有什事?”他嗓子有点卡,没受过这待遇。

  “长贵叔,昨晚特地安排让我喊你今儿早上一起到后山转转。”刘会计背着手又把架子端起来了,想不明白这个“四叔”会有啥歪点子。

    “什?长贵哥,不长贵叔说的?”刘锁柱惊讶的问,辈份都说乱了,又自我肯定的说:“好、好,我这马上!”。

      刘会计没理他,站在大门口脸冲戏楼子一边端详着戏台一边等他。

      刘锁柱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村长正眼看自己一回,见面没事也总是低头溜边躲着走,要不就是低头哈腰承认错误。今天承蒙村长这么瞧得起自己,那真是感恩戴德,把碗扔在地上,用棉袄袖子摸一下嘴,胸前袖子里一揣手,就到大门口了。

    刘会计仍背着手往村北头的地里走去,后面是他四叔小步颠着跟在后面,渐渐的往后山走,路上看见下地干活的社员都精精神神的忙着,看来动员大会还真起作用了,再看看麦苗长得饱满,感觉明年的收成和今年打平应该没问题,要是大家都这么干一年再多产个两成也有可能,想要翻一翻那是不可能的。看来明年秋收非打自己嘴不可了,又该被倪启中讥笑:行呀,刘会计这离马房近,学会驴叫了。稀里糊涂就到村北山脚下了,沿山而上都是杂草乱石,也有一小片一小片不知是谁种的烟叶地,还散落三两片烟叶,“这有什好看的!”自言自语。刘锁柱紧跟着,两眼珠子可在紧眨,也没看出哪不一样,但他想村长那么抬爱他,这里面肯定有门道。

  爬到半山腰,一回头刘会计才想起后面还跟着个人,他想:“对呀,大贵叔不是让问他吗?我倒看看他有什尿性。”立马停住用一双小眼睛紧盯着刘锁柱大声问:“你瞅瞅这有什不一样?”这一声下了锁柱一跳,以为谁又在审他倒卖鸡蛋的事儿呢。这一急,倒把他的机灵劲儿激发出来了,他想起人家大寨没平地,不就在山上开荒吗?他突然明白了这是村长,给他在村里立功改正的机会。他一看刘会计的眼神,又不想显得自己比他有能耐,顺势蹲在地上说:“队长你看这些烟叶长得多好呀,”刘会计也是种地的行家,“是呀?这山地的土还挺肥的吗,这是谁开的荒地呢?”

    刘会计突然想明白了,村长这是早就有招了,等开春让社员半山上开些荒地,这一下地多了粮食不就能增产好几成了吗?还是老村长脑子好使,这一高兴满坡地捡烟叶撒起了欢儿,两个人累了半天,还捡了小半捆烟叶,下山往回走,刘会计问:这荒地谁开的?还挺有脑子。”刘锁柱知道,因为他找启发叔收过烟叶,还卖到河南挣了几块钱,立马回答:“倪启发种的。”

  “你怎么知道?”刘会计不会漏下细节,追问。

  “我,我不到河南卖过烟叶吗?”刘锁柱老实交代。

  一路没话了,快到锁柱家门口要分手了刘会计突然心疼起这个四叔了,养着三个吃饭的男孩,他自己又从小读书,没有力气,大男人也不能总到队里舍粮食,倒卖点东西换点儿活钱儿,才能把这几个孩子养活,也不容易。“叔,以后少往外跑,咱多干点农活,也能发家致富。”刘会计不情愿的嘱咐了一句,各回各家了。

    刘会计回到家,吃完晚饭,就开始合计山上开荒的事,看着那半捆烟叶突然想尝一口,找了两片干叶子捣碎,拿了一张白纸撕成小的长方块,把碎烟叶放在纸上卷成倒三角状,角顶留个透气孔,角底一点一点拧紧压实,变成一颗圆锥型的纸烟,叼在嘴里点上火吸了两口,他还以为像洋烟一样又香又柔美滋滋的,没想到这一口旱烟下去,呛得他“咳咳咳”的直流眼泪,他实在享受不了。这也提醒他,他得去启发大叔家一趟,和启发叔打个招呼,从小在这个村里他就服两个人一个是村长,一个就是启发叔。

    刘会计知道倪启发抽旱烟有瘾,于是提着这半捆干烟叶朝启发家走来,两家离得很近,几十步就走到叔大门外,今夜是满月,借着月光,早早的就看到院子里孩子一大堆,有玩有闹的乱乱哄哄,还有吃奶的孩子在屋里哭的,刘会计都不用敲门,门半开着,院子里的人也都看得见,他就竟直走进院子,喊了一声:“启发叔在家吗?”这一声院子里立马安静下来,二儿子九瑞正在东屋往水缸里倒水呢,放下水桶忙迎出来一看是刘会计:“刘会计你来了,块进屋,我爹和润发叔在堂屋呢!”说着话就把刘会计领进了堂屋。堂屋里黑乎乎的点着一盏煤油灯,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正在抽着旱烟袋,屋里都是烟,炝得刘会计“咳咳”直咳嗽。九瑞忙搬把椅子过来正对着八仙桌请刘会计坐下。

    “叔呀,我看你爱抽旱烟袋,这不给您带一小捆来,”刘会计说着把那半捆烟叶举了起来,正好借花献佛。

    倪启发一看叶子就知道,他是从后山上自己的地里捡来的,也不说破,抬头支应一声:“好,放那吧!今天你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坐坐?”

  “一来呢给您道喜,您不刚得个大孙子吗,二来还真有事求您。”刘会计毕竟是为公而来,也没有太客气,至于生孙子的事都过好多天了只是个引子吧了。

    “刘会计,要不也抽口旱烟?”旁边张润发插了一句话。

    刘会计连忙摆手,“我可抽不了这个,润发叔你自己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烟抽出一颗在灯头上吸着后座椅子上抽了两口,启发叔不抽纸烟他知道,润发叔抽纸烟他也没让,在他眼里张润发就是他队里的社员,平时他都直呼其名今天是倪启发坐在那里,论年龄不能乱了辈分,这才尊称他一声叔。

    “我这不正和润发老弟聊当兵的那些旧事呢,你有事你说。”倪启发又按了一袋烟手捻着烟袋锅说。

    “村长明年不是又要在公社争模范吗,昨个儿开大会大家也都举手表决通过了,可咱村就这些地,交的公粮可一年一年在增加,再这样下去大家伙儿的口粮都快交没了。”刘会计先诉苦,也是为自己的口误遮遮丑。

  “那不是你刘队长在下面喊粮食翻一翻吗?”张润发还是军人作风,当着刘会计的面就接他的老底。

    刘会计脸有点儿不挂,臊得脸通红,心里恨死这个张润发赶紧把话说完:“启发叔您老不是在后山开了些荒地吗,我想明年开春带着大家再多开些荒地,咱们一起种成粮食,这不就能增加收成了吗,所以想请您支持我一下。”

    张润发先不干了,“那不行,我们的烟叶找谁去,你这是变相没收启发哥的劳动成果。”

    倪启发倒是高看一眼这个后生,不愧是高小毕业生,有脑子,其实他早就想建议开荒多产粮食,可每次看到张大贵那德行,就懒得理他,烟多抽两口少抽两口没事,有粮吃全村人都高兴,尤其像自家小孩多的相亲还是占大多数,都盼着每年多分几百斤粮食,日子好过些。倪启发在桌角磕磕旱烟袋,同意了。张润发还有些没想明白想支声,又没敢。

  刘会计一搭眼神,又怕张润发给搅和乱了,赶紧站起来连声道谢,一边感谢着启发叔,一边退出堂屋,咳嗽两声把吸进肺里的旱烟都吐出来,拽拽中山装的衣角,背着手回家去了。

  张润发在村里可是有些派头,个子高高的,总是穿一身笔挺的旧军装,手里拿一个打磨的溜光的紫红枣木拐棍,要是站在街上不动,再戴上领章帽徽,真的就像个军官,40多岁年纪,身板挺直,但一走路就露馅儿了,右脚有点瘸,走几步一高一低,一瘸一拐,孩子们看着可笑,总是跟着他后边偷学他走路的样子,弄得旁边大人们都笑出声来,张润发这时才发现身后不对劲儿,转身气急败坏的举起拐棍吓唬孩子们,孩子们嬉笑着一哄而散,他瘸着个腿又追不上,也只能是骂两句脏话不了了之。张润发论年纪比村长和倪启发小,论辈分和他们两都是一辈儿人,年轻时参军,还没到战场上脚就冻伤,虽然在部队上治好了病却落下残疾,结果转业回村务农,都说他是没扛过枪的兵。村长考虑他的特殊情况,总给他安排一些工分高还轻松的农活,一直都很关照他,解放后国家各方面的管理也渐渐秩序和改善很多,张润发找到县武装部,硬是磨了一个残疾军人的身份,自己的生活状态立马发生了改观,不仅每年国家给生活补贴,还不用出工干农活,每年年底口粮照发,日子过舒服了,腰板也挺直了,他每天的事就是拄着拐棍穿着旧军装在前后广场和街上溜来溜去,大男人又能干活,却吃闲饭,整天无所事事,乡里乡亲背后自然是议论纷纷:“还退伍军人了,不劳而获!人家倪启发还立过一等功呢,腰都直不起来还不天天下地干活。也不像他似的。”弄得孩子们也都不太尊重他,没事在大街上就让他出丑。这事一传出去,十里八村也找不到个对象,一来二去就变成了老光棍儿。也奇怪什人和什人凑一堆儿,他和刘锁柱是邻居都住在北村戏楼的东面,但他的房子可盖的比刘锁柱气派,高门高院可以和村长一比。

    今天张润发来找启发大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越是村里人都看不上自己他就越想证明自己,上午开村民大会刘长根的一句话“明年粮食翻一翻”,让他逮住个漏,农民都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他队长和村长这不是吹牛吗?到时候兑不了现,借机可以鼓动村民改选村长,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呢。又一想以自己现在在村里的口碑还不行,于是他想起了倪启发,要是启发大哥到时能帮自己一把兴许这事就成了,他越想越兴奋晚上吃完饭就找启发大哥来了。

    两个人刚唠点儿参军时的旧事,刘长根就插了一杠。张润发逢人就提他当兵的往事,总怕别人不知道他为国家做过贡献,也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应该得到大家应有的尊重,至于上没上过战场那不重要。倪启发可不一样,最不爱提起的就是参军的时候,他是真正和敌人拼过刺刀的人,一场恶仗下来,身边的战友剩不了几个,横尸遍野、血肉模糊。一具尸体背后就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所以军功和荣誉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能活着回来看着老婆孩子能打打闹闹的就觉得今生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润发老弟又提醒他去县武装部给自己讨个说法,他理都不理,一想那些死去的战友他有什脸面再去讨要军功和荣誉?两个人坐在一起除了把两袋烟抽得吧嗒吧嗒的响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其实张润发提提当年的往事也只是为了和启发大哥套套近乎,拐弯抹角儿的还是要把话题转到他来时的想法上。

  “ 大哥,您说他张大贵大会上咧着个大嘴喊粮食明年翻一翻,这不是说胡话,又要坑大伙吗?”张润发为了激起倪启发的不满,故意把刘长根的话给安在村长的头上。

  “哼!”倪启发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应了一声。

  “我看明年要是完不成生产任务,大哥您就得出面号召大家改选村长了!不能让他们这样胡来。”张润发借机把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抛了出去,心想启发哥不愿当官,论辈分论资历那不就轮到自己了吗?

  “看看再说吧!兄弟。”倪启发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就是个农民喜欢直来直去,他的心思都在老婆孩子有饭吃,再干一年能把房子盖起来,孩子们有地儿住,别两个儿子天天还在倪启中家借住睡觉就心满意足了。

    张润发的心思可都在当官上,继续说:明年不行的话,您一定要出面,我支持您当村长,我给您搭下手。”他一边说着一边想,实在不行弄个队长干干也成,省的刘长根每天对自己吆五喝六的。

  “大兄弟呀,你说现在从哪能买到便宜点儿的房梁木料呀?”倪启发所答非所问,他的心思早就转到盖房上了,他在想着青砖灰瓦的七间北房这两年一定要盖起来,现在就得开始张罗盖房的材料了。

    “啊?大哥,您要盖房呀?”张润发当村长的思路突然被打乱了。“是呀,您的确得盖房了,您看大冬天的来个人孩子们只能在院子里呆着。”

  “不过我听刘锁柱说他去河南卖烟叶时,那边有便宜的盖房材料,我们住的近回头我给您问问。”张润发讨好的说。

  “那太好了,老弟你给我问问,这事要办成了,我一定弄瓶好酒咱哥两喝两盅!”倪启发就是这样个红脸汉子,不爱喝酒但有恩必报。

    “好,这酒我一定得喝上,不过您也得想想改选村长的事,这年头时兴造反,尤其造当权派的反!”张润发讨价还价的回了一句。

    “行了,咱们以后再议。”倪启发看时候不早了,孩子们都得睡觉,连推带拽的把张润发送出了院子,他还从来没有送出过村里的人,这是求人买木料才多了些客气。张润发借着月光,挺着腰板拄着拐棍儿,一高一低的走回自家高大气派的冰凉冷清的屋里。

    67年的春天来的有些晚,都“五九”了,丹河上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但河水却已经在冰下暗流涌动着,眼看着一大块一大块冰面被撞裂、被河水推动着向下游飘移。倪启中从8月份就开始在家呆着了,学生们都不上课,全都穿着军装,腰上扎着皮带,胳膊上戴着红袖标,自发编成班排连,开始了串联,口号漫天飞,“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走资派”“保卫毛主席”等等。刚开始倪启中还想劝自己的学生回到教室读书,结果被批斗了一天,无奈看着孩子们都走上街头造反去了,自己也只能回家种地去了。刘长根动作倒快,地刚化冻变软,他就召集北村的社员开了几次劳动大会,把后山开荒的任务早早就布置下去了,北村能出工的社员都上了山坡,十多天就开出一大片耕地干劲儿十足,眼看着后山山坡都变成北村的耕地了。这可急坏了南村的社员,大家一大早都找队长倪永喜:这样干下去咱们南村可完球了,到了年底北村得了第一不说,出的工比咱们多,口粮分的也比咱们多,咱们到时又被北村抢了风头,大家都嚷嚷着要队长找村长评理去。队长找村长去了,张大贵拉着个大长脸,不屑地说:“那怎么着,要不你把后山搬到村南头去?”倪永喜年轻气盛,又是个直筒脾气,明知这是村长偏心,又找不出发泄的理由,憋了一肚子气往回走,两只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风风火火的在南头村来回串,倪启中早晨起的晚,正端着大海碗,蹲在自家大门口,晒着太阳吃着小米红薯稀饭呢。倪永喜风风火火的从远处走过来了。

  “你这是做什呢?急急忙忙的。”倪启中把他给拦住了。

    倪永喜这才停住脚步,一看是本家启中叔,气儿不能往他叔身上撒,也不能往村长身上出,憋了个大红脸,呼哧呼哧的只喘气:“你说这个四只眼的刘长根,他带着北村人跑后山上开出一大片耕地来,这不成心挤兑咱们南头队吗?”他把气终于撒在刘会计身上了,骂他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倪永喜这虎实劲儿倒把倪启中给逗乐了。忙问:“秋收不都是咱村打的粮食吗?”

    “那可不对呀,叔,那北村社员出的工多,粮食增产了,多劳多得肯定年底分的口粮也多,咱们南村社员怎办?”倪永喜憋了半天这口气才倒过来。

    倪启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故意问到:“那村长怎么说”。

    “村长让咱们把榉山搬南头村来,你说这多恶习人。”倪永喜无可奈何的回答。

    倪启中是个明白人,山肯动是搬不动的,那就是村长让我们自己想办法,那南头村又有什潜力可挖呢?他想着想着,顺着视线往南村沟边望去,一直望到远处丹河上的滚动着的冰面,又把视线渐渐地收回到眼前老槐树边沟底的弯弯曲曲的小溪上,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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