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没有极致的痛苦体验，就不可能有极致的涅槃。

我不想只做你的影子。

哥，不知最近你还好吗。过去的五年，每每提笔要告诉你我的近况，总会不知从何说起。我是相信有轮回的，不相信有天堂的。只要你对这尘世有些许挂念，就该往生轮回，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报答记得你的人。

哥，我所有有关你的记忆，更多的是嫉妒。小学、初中，我似乎总活在你的影子里，老师们每每提到我，你是谁谁谁的弟弟吧，难怪学习也这么好。可气的是，我们相差两岁，教过你的老师轮转下来，也成了我的老师，与其说是你的优秀让我受宠，不如说你的优秀让我自惭形秽，要么牛逼，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时候，我的压力好大好大，似有千斤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第一次不愿意和你走在一起，被人称作谁谁谁的弟弟，第一次不愿意跟妈妈一起参加你的家长会，被你的同学看猴一样看，第一次不想和你长得一样，穿一样的衣服，我不想只做你的影子。

一次次的叛逆，一次次的逃离。四年级，小屁孩的我打算要学坏，玩起了小霸王游戏机，出入游戏厅。五年级，零花钱全花在网吧里了，听着阿杜的坚持到底在传奇里砍着蜈蚣和白野猪。六年级，网易爸爸的梦幻西游占据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然而，还是没有学坏，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学坏的本钱。第一个接触的游戏三国群英传，因为买不起纽扣电池，游戏没法存档，玩半天一天，一关机，存档清零。泡网吧？不存在的，两块钱只够上网的，连多买一根烟、一个打火机的机会都没有。网易爸爸的游戏，没钱，玩个屁，玩不起，自然没有学坏。

八年级往后的两年，是我打出生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两年，因为没有你的存在。过完了两年舒坦日子，爸妈让我报考你所在的高中。拒绝，第一个年头就是拒绝。我想靠实力向爸妈证明，小子未必只能是老二。那一年我发奋读书啊，从不知疲倦，每天早晨宿舍铁门一开就出门，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一碗面。午休时间，没有合眼过，不是在做题就是在背书。晚自习，从来不记得哪天是哪个老师督班，没有抬过头。36℃的酷暑，我没有流连冰棍的凉爽，而是钻进了如山的书丛里。甲沟炎，两个大脚拇指肿得像外婆家的芒果一样大，坐着什么都不干，都能感受到那扑通扑通揪心的疼，于是乎，我直接忍痛拔掉了这两个耽误事的指甲。或许，你会觉得，我是不是太拼了啊。人啊，不拼一下，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很庆幸，当年的我，没有像后来的你，那么懦弱。压力没有压垮我，我考上了，远离你的重点中学，更重要的是，中考这一役，我完胜了，不再只是你的影子。

 02

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拆除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

我没想到你这么懦弱。

你，也就这么纵身一跳，爸妈苦心编织的这件毛衣，被你拆得线头都找不着了。听闻你的噩耗，起初是不信的，2013年正是电信诈骗盛行的一年，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一路顺风顺水，马上五年医科毕业的你，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你的一生。

过去的五年，我有意无意在关注青年自杀现象、青年犯罪现象。为什么关注这两种现象？我认为，自杀与犯罪无异。从药家鑫事件到徐玉玉事件，承受了过重的自我加压，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绝望，最终导致步入绝境。别人会去分析当事人，分析社会层面的原因， 其实家庭教育的模式恰似一团黑云，一直萦绕在你的头顶，这才是问题根源所在。

你知道吗，哥。我们是穷人家的孩子，但爸妈却给了你穷人家孩子所不能承受的疼爱。从不打你，从不骂你，你中考没考好，爸妈说没事，能上一中就行。你高考没考好，爸妈说没事，能上医科大就行。你工作不好找，爸妈说没事，咱可以找找关系。

于是你慢慢学会了逃避，逃避一切苦难，你学会了虚荣，你觉得家里有关系能给自己安排好后半生。你错了。生活总会有苦涩，你成功时得经受别人的嫉妒，你失败时会经受他人的白眼。家是港湾，但家不是接纳懦夫的防空洞。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害怕失败。面对毕业后的失业，你甚至连上场的勇气都没有，不只是输掉人生，而是倒在了你自己画的终点线。哥，穷人家的孩子同样没有虚荣的本钱的。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双手一点点打拼得来的，你向同学炫耀我们有怎样怎样的亲戚，同学们并不会敬重你，只会远离并鄙视你，你吹牛吹过头了啊，别人会感觉，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配有这样的关系。

你知道吗，爸妈面对的苦难远比我们俩要多得多。你不知道的是，妈在怀你之前，我们还有个姐姐，不过因为妈妈的粗心大意，姐姐喝奶时呛死了。所以，妈一直很内疚，心理上难受，生理上苦累，我猜想，他怀上你时，肯定特别欣慰。她一个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母亲，拉扯我们两个大男孩走到今天，我们穿几十块的鞋子，几百块的夹克，她却穿大姨小姨的旧衣服，嘴上说旧衣服穿着舒服，却在没人的夜里缝缝补补。她自己经常只吃上一顿，甚至是上上顿的剩菜，她说她肠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总把肉夹给我们，自己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妈肯定是爱你多一点的，你吃过牛鞭，我没有。我们努力变得更好，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啊，更为了辛苦了多少年的爸妈。

03

有人只看到这世间的丑恶，我选择看见这世间的美好。

我一定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和别人调侃，肯定是叛逆给了我勇气。让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选择了携笔从戎，从军报国。不安于现状，一直要逃离，所以才选了离家很远的北京，才选了我和这副身板不大相符的军绿色。

事实上，不是的。

我没和你说过，打小我一直在梦里，梦见死亡。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你的，我的。所以，我拼了命想要变得更好，想要保护着家人，对抗迟早要到来的死亡。不可思议吧，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爸爸问我俩志向，我的回答就是考军校。你说我自不量力也好，你说我自持过重也罢，后来的我，真的成为了当年梦想中的自己。

当你看到我攒钱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爸妈买了新年礼物。一定很嫉妒吧。我们俩之间的剧情陈旧老套地走过了二十个年头，却在一两年里剧情反转了。其实，我酝酿很久了。从我决定要和你考不一样的重点高中时，我就已经走在超越你的路上了。我的老师曾告诫我，不要只安于现状，年轻时要学儒，要入世，只有入世了，喜怒哀乐都经受了，到老了才能修道，方能出世。光想不去做，虽然体会不到痛苦，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所以啊，要吃苦。

哥，书里讲，自杀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我不希望你下地狱，你还对爸妈有亏欠，对我也有亏欠，我那个一直让我嫉妒羡慕的哥哥，被你亲手杀死了。你一定要回来，地狱的苦并不比人间好受，人世间，有恨你的人，更有爱你的人。我们经历人世间的苦厄，才能知道活着的真实，不想经历苦难，哪有资格拥有幸福呵。

哥，五年都过去了，假如你还记得回来的路，记得回家。假如你不记得了，那也没关系，告诉我你在哪，弟弟有点小钱了，我去接你回家。

                                                                                                                             2018.05.27 

                                                                                                                             于少华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