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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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3期“诈”专题活动。
巧玲模具厂院里增设健身器材后，她叫我过去参观。模具厂在城乡交接的成村东口，厂区的东南两排是车间，西面一溜是办公区，院子中央种着蔬菜和花草，四周是造型各异的风景树，办公区外面的空地加了十几种室外健身器材。
她带着我遛了一圈，然后喝茶谈天说地。谈意正酣，一个电话打过来，巧玲“嗯嗯”应着挂了电话。她说，我去见个人，你也认识，以前是我的会计，要不你也跟我去吧。
车子停在西环路中段县城一中对面的路边，抬眼一看有一排三层楼的公司，门楣上写着诚信民间借贷公司。巧玲和我都认识的会计红红笑着迎过来，她领着我们参观公司，然后说了一下她们经营的业务范围，我大概听清楚一点，把钱放在这里比放银行利息高，10万元一个月可以领取利息1500元，头三个月到公司领现金，以后每到8号就准时把钱转到卡里。
我和红红只是点头之交，所以她给巧玲耐心讲述时，我只是在一边旁听。巧玲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到红红都说完了，她就借故告辞。
本来红红的潜在目标是巧玲，她们一起共事了五年，巧玲比我有钱，所以至始至终红红都没有搭理我。但她的目标对在这个公司存钱不感兴趣，旁听的我却动了心思。
回去以后我想了三天，和谁都没有商量，然后到银行取了30万就到了诚信民间借贷公司。红红听到我说想在这里存钱，激动地站起来拉着我，又是倒茶又是送礼物，礼物是钱币收藏礼盒，还有一套精美锅具。因为东西太多，红红给我办完手续后亲自给我送回家。
前三个月我亲自去公司领了现金，那时儿子刚好上大一，每个月4500，拿在手里太厚实了。2500是儿子的生活费，剩下的是我的零花钱。第四个月开始，我的手机会准时在8号收到到账提示。我偷着乐实在不过瘾，后来就和老公，还有姐姐们说了这件事。他们异口同声劝说，这不就是高利贷么，虽然说利息高，风险也高，辛辛苦苦挣的钱就怕有个万一打了水漂，到时候你哭天也没泪。俺五儿怎么胆子这么大？快拿出来吧。
他们是柔柔和和说的，我也柔柔和和地回：老板都是本地人，他家有两个开了十年之久的金店，还在省城和县城各有两家加盟的7天连锁酒店，用业务员红红的话说，就是有闪失他家的店走不了，况且他家的几个店生意兴隆，存钱的都是亲戚朋友，除非他们不想回来了，坑乡亲们，大家能把他们夫妇打死。我还加了几句话，就说这个事有风险我也不多放，就放三年，三年到了利息再高，我也会拿出来。
家人们说了好几次，我都不以为然，后来嫌他们说得烦，就说我已经取出来了，你们不用担心。母亲听了当即松了一口气。
反对的话听多了，我也有了一丝疑虑，于是和红红说了担忧，她说你放心，公司的业务很好，如果公司有问题，退休的执法部门一把手，怎么会放进来300多万？我们家人的钱都在这里存着，有我在你怕什么，只要有风吹草动，我肯定会提前通知你。
我犹疑的心又放松下来。我的思绪，还有家人们关心的询问，渐渐地淹没在日常琐碎中。
日子不禁过，转眼临近第三年的秋天。我早上在北环路跑步时碰到了红红，因为利息每月自动转入卡里，我很少会去诚信民间借贷公司，也很长时间没见过红红。她推车和我并行，然后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她已经不在公司里了，那些钱你最好拿出来吧。我问，是不是公司出问题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她已经不在那里上班，以后有消息也不能即时和我沟通。我问，现在去拿钱能拿出来吗？她说应该没问题，最多三天就能拿到钱。
上次外甥女到省城开饭店和我借钱，我借了10万。当时我打电话问红红，她说你过来吧，正好我在，一两个小时就能拿到钱。我和外甥女一起过去，果然一边聊天，一边就拿到了钱。有这件事，更坚定了我存钱的信赖。
红红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和我各奔东西。我在心里过滤了一下她的话，心里有了担忧，那天上午我就去了诚信公司。接待我的是红红的同事，我认识她，她和红红一个是出纳，一个是会计，我和她也很熟。
当下说了我的来意，说我想把钱都取出来。她脸上挂着爽朗的笑意，“取是能取。不过，我希望你听完我的话以后再决定。你取钱是因为担心公司，还是有急用？如果有急用就取吧。如果是担心公司，大可不必。最近，我们老板已经在车站隔壁买了红枣中心的那块地，准备把公司拓展成信用银行，已经拿到手续了，以后更正规了。你现在拿出来，以后就没有这么高的利息，太可惜了。”
她拿出资料让我开看，她的工资和存款，还有她爸妈的退休养老金，还有她弟弟妹妹的钱，一共有170多万都在公司存着。她说，如果有问题，也不会让自己家人把钱放这里。问我，你舍得利息就取出吧，我是替你惋惜。见我沉默犹豫，她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诚信公司有问题，我把家里的房子抵给你。非得让我说狠话你才能放心吗？”
我依然有些犹疑，但是她这么说，我竟鬼使神差地决定再存一年，一年后我无论如何都要取出来。
对这件事有了决定后，我就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四季轮回的日子里。每月3000的利息准时到账，半年后的一天，红红的同事给我打电话，让我有空去一下公司，说公司遇到了困难，利息不能如以前那样多，以后的利息会和其他银行一样多，本金会在一年后分三次返还。
“终于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漏了拍，然后身体开始发冷，怎么办？想起老公数次让我拿出来，我听烦了，就骗他说早就拿出来了。我捋一捋思绪，感觉事情还不算太坏，这三年的利息已经拿了12万，能把本金拿回来也算是万幸了。
听人们议论，诚信公司的副总是城市信用社的退休主任，诚信聘请他运营业务。前两年县里厂矿公司的效益好，借走的钱流动很快，后来因为环保查得紧，很多企业整改停产，借走的钱很多还不回来。副总靠人脉要到回款后，卷了现钱连夜跑路，诚信公司老板给他打电话，说钱分给他一半，希望把另一半还回来给大家还本金。只要回来就行，一切好商量。
副总怕老板找到他，就匿名举报了诚信公司非法集资。因为民间借贷公司本来就不合法规，一报警抓的就是诚信老板，副总拿走的是现金，所有的手续都做得天衣无缝，老板被抓，就没人向他追债，并且连老板也不知道他卷走了多少钱。
我去诚信公司时，办公区出奇地安静。大家都有序来签“每月的利息回落到正规利率，本金在一年半内分三次返还”的合同。每个人都默契地不说话，生怕一说话就听到更坏的消息。
等办公室办手续的人都走了，我问红红的同事：“我就想问你一句，我的钱还能拿回来吗？利息不要了，本金拿回来就行。或者，我给你5万，把剩下的15万给我就行。我年前就想拿出来的，可是你一直劝我不要拿出来，你拍着胸膛说，如果有问题把你的房子抵给我。我这个人讲理，房子就不说了，就想得你的一句实话，这本钱还能要回来吗？”
她的泪扑棱棱落下来，“我也想知道……我的工资积蓄60万都放在这里了，我的钱没有了活该，我最难过的是，爸妈和弟弟姐姐的钱也都放在这里，爸妈100万血汗钱和姐姐弟弟的70多万积蓄，我无法面对他们……我、我实在无话可说……”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我麻木地听着，转身离开了。
我一天没有吃饭，食欲这个功能丧失了。蜷缩在黑暗淹没的被窝里，老公从背后环抱住我，他语调轻柔地对我耳语：“那些钱没了就没了，只要你好好地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强，有我在呢，钱没了我给你挣。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一动不动，不哭，无言。感动、痛哭、倾诉、拥抱，这些我都没有资格。我只是感觉很累，很困，想快些睡过去不要醒来，我只能沉默，再沉默，更沉默……
诚信公司出事前，它下属的金店出了一个诱人的活动——在金店存钱一年，可以拿走存款50%价值的金店饰品。很多人都存了钱，借贷公司出事后，金店也崩盘了。很多人来金店取本金，结果有去无回。金饰都没有了，剩下可以兑钱的只有玉器，并且会给你折价很高。
两天后，老公对一直在办公室安静待着的我说：“我看见你一点也不急，20万没有了，眉毛都没眨一下。很多人去金店兑东西，你怎么不去，好歹拿一两个东西呀。”
我表情木然地说：“一方面我不需要首饰，另一方面拿东西折价，价值由老板定，为什么没有一个金子？因为金子保值，他们早就转移了，店里只剩下玉器。玉器的真假谁能界定？你怎么知道我不急？我心里此刻是在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你怎么能感觉到。你认为的着急是什么？是急得疯了？还是急得跳楼？还是急得得了绝症？这三种着急你给我选一种吧。”
他听了，木然地望着我，一言不发地走了。到底他还是心疼着20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