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尘

文/深水幽蓝_

再见了，安

  “再见了，安。”

（“再见了，陈。”）

  “人世间总有太多的牵绊，衷心希望你能安于心，归于尘。”

（“谢谢你，陈。”）

  这是陈毕业后的假期写给邻座安的信的封面。

  陈和安是初中三年级认识的。

  安个子不高，一张臃肿微黑的脸显得整个人身体十分不协调。因为家里在乡村住，所以说话时候总是很羞怯，经常是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说起话来也是低声细语，若要仔细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则需要无限的靠近她的嘴角。她很平凡，平凡到当教室里坐满人的时候，有她和没她没什么区别。所以在牡市三中里，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很孤独，每次老师留小组讨论作业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她组成同伴。

  安喜欢看书，书桌里偷偷装着《简·爱》、《安娜卡列妮娜》、《德伯家的苔丝》…这些书不知被她翻过了多少遍。而同龄的女孩儿都看一些《花火》，《最小说》之类的流行期刊，还有一些“韩流”“泰阳”杂志。因此，她在同性里并不受欢迎，一是因为她们嫌她土；二是因为她们没有共同语言。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女孩就会偷偷在她书包里扔个蛤蟆，或者写一些匿名信辱骂她。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发了一会儿呆，于是低下头继续写黄冈课时练的试卷。也许除了低下头来做试卷以外，安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方式去找到自尊。

  安在那个时候，总会想起妈妈。妈妈是村里唯一一个支持她读书的人。其实安很感谢妈妈，在那样一个“读书无用”盛行的村子里，妈妈给了安太多的支撑。所以安成熟的很早，她必须奔跑，因为，她没有选择。

  有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陈看到她眼角微微泛红，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于是索性不说。

  陈在那时被老师们定义为“比其他孩子早早进入了叛逆期的问题少年”，老师说东他向西，老师说坏他说好。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的年轻班主任问他很多问题他不回答，班会课上让他发言他不发，运动会上让他跑他不跑，气得没办法，于是提出，谁要是再和陈说话，谁就打扫一个月的教室卫生。没有人愿意打扫卫生，所以大家见到陈都躲得远的。不过陈本来就不喜欢喧闹，老师的安排正中了陈下怀。

  陈没事就喜欢上课看看闲书，反正看的不是老师要求看的必读经典名著什么的，厚厚的教科书里包裹着的是金庸古龙，陈总是喜欢那样一个刀光剑影的虚幻时空，也和其他同龄男孩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英雄梦。其实陈虽然是个男孩，但也是一个有点敏感的人，他总在想，为什么现在的人一点儿都不像江湖中人那样有义气。遇见了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早已躲得远远的。所以他上课总会处于神游状态，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叹息。

  每当陈神游的时候，安总会看着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陈移不开眼睛。

  其实陈和安虽然做了那么久的同学，而且还是邻座，他们却是在初三第一次月考后认识的。

  陈的数学不好，不好到老师已经放弃了他。数学老师上课从来不提问他，他的卷子也会被老师直接忽略，大概是他把卷子用魔术变成了火药桶，而老师一看到他的卷子就要爆炸。后来陈决定不交作业了，每回考完试直接把卷子藏起来，课代表收修改后的卷子他也不交。数学老师也没什么意见，相反有一种莫名的解脱。

  安知道这件事。她发呆了半天，想了很多事情。

  安把数学书上的重点例题，总会出的考试题，课后习题详解，自己做过三道标注的参考书借给了陈。陈很纳闷，但还是表示了感谢。安说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她，陈感觉心里有股暖流。那个感觉很温暖，也很踏实。有的时候女孩渴望安全感，男孩又何尝不是也需要这样一种神秘的被肯定存在的感觉呢？

  其实陈这样的男孩，很安静。他不是叛逆，他只是不爱说话。可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安。因为其他人都不接近陈，也不接近安。

  但是陈，也只是单纯的觉得，安是一个安静的人吧。

  安有一天突然问陈：“陈，你会因为没有人和你嘻嘻哈哈的玩而难过吗？”

  陈说：“我不会。”

  安笑了笑：“我也不会。”

  陈蛮聪明的，在安的帮助下，他的数学终于达到了偏差值，并慢慢的达到了班级大神的水准。数学老师看到了陈的试卷，步骤工工整整，条理有序，眼镜不小心跌倒了地上。陈也蛮开心的，他送给了安一个很漂亮的发卡，安没有收。

  其实很多时候世界上并没有劣质的朽木，只有不会雕刻的艺术家吧。

  时光就这样马不停蹄，一转眼就已经是中考后。

  陈很想安，他想见见安。其实他并不知道，安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样悄无声息的，平淡无奇的离开了，都没有好好的告别。

  安终究还是屈服了。

  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是每次天黑的时候，安都很害怕，那种黑会吞噬掉她。她清晰的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让路旁的盛放的鲜花低下了头。帮家里干完活以后回家的路上，不幸就那样地发生了。

  其实安强忍了很久，她曾经在日记写到她见到过死神的样子，所以日后的那些纷纷扰扰丝毫影响不到她。是的，滂沱大雨里，她掉落了少女还未初开的花瓣，从此过上了不该承担的生命之重的生活。

  其实让人难过的，是安的爸爸妈妈并不知道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安是因为什么而死。他们只是连续两天不知道安去了哪里，在自家田地旁的河边看见了安的鞋子，又在河里捞出了安的身体。直到妈妈给安换衣服的时候，才隐约知道自己的女儿的死因。她很痛，她突然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仔细看看女儿的脸了。其实安是安妈全部的希望，安妈妈不希望安将来活成自己的样子。安妈妈看着女儿睡着了的脸，她哭不出来，她也说不出来话，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看着，好像时间在那一刻停止。

  她默默的对安说：“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女儿，投胎去那富贵人家，至少他们不会像我这般粗心。”

  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看着一大沓数学参考资料和字迹娟秀的数学笔记沉默了很久，然后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并把它们一同锁在了铁盒子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客车，把它埋在了安家乡门口的大白杨树下。

  原来安一个人，用她柔弱的臂膀，扛起了整个世界。世界偶尔并不光明，可是还是有静静捍卫光明的人。所以陈很讨厌那些上学是孤立安的人，她们就像是犯罪者的帮凶。其实比起伤害本身，二次伤害或许是更可怕的。

  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陈想。原来人才是世间最无能为力的生物。安，我不想再回来了，这个地方真讨人厌，让你和我都很难过。我不喜欢这种难过。

  陈说，谢谢你，安。

  陈说，再见了，安。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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