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04 我见过的人
下班了,天气正好,黄昏迷人。
刚出医院大门的那段狭窄的、拥挤的人行道上,看见离我十步远,一个中年人在不断地磕着头、嘟囔着“求求大家了”。
他的面前是一堆五块、十块的纸币,还有零散的硬币。
我下意识第一件事,是搜索付款二维码。带着讥笑的、调皮的、保持着距离的态度。扫视了一圈,没瞅见,我也没在意。低头继续看手机了。
离他还有两三步的距离了。
迎面走来的一个小姑娘,有一个往下扔钱的动作。我好奇地看了看,是十元的。我想了想,自己身上没有带现钱。
这个时候我才瞥见,不断磕着头的他的旁边,露出了另一个人的后脑勺,那个人的身体被一床棉被裹着,面部是朝向公路的,所以我也没办法判断年龄。
原本没有看见他,是因为他的后脑勺上是一份影像学诊断。上面还有“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标记。
我还是继续走着。
我路过了他们,没做任何停留。往前走了好几步。
心里闪过的弹幕是:在邵逸夫医院的门口,竟然是拍了浙一的片子。
再走了两三步,我忍不住地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两秒,要不要去看一下,片子的诊断是什么?
可惜没有多思考。
还是继续快步走进了地铁站。
我只是路过了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我继续着我的生活,出地铁站,拍夕阳;准备晚餐;学习;整理衣物;读书;洗漱。
直到睡觉前,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们怎么还会用这样老土的方式,请社会帮助呢?
他们是不是不会用水滴筹?
我没有看到二维码,是不是他们也不太会用手机?
他们在浙一看病,为什么又来到邵逸夫医院的门口?
他们怎么样离开浙一的?
我突然想起来,上周我在消化内科遇见的护工阿姨的场景。
当时傍晚5点了,我急着去看2号楼的病人,为了速度,我选择了老电梯。
邵逸夫医院1号楼的老电梯,像是铝制的餐盒。不仅材质像,还散发着餐食的味道。因为确实是餐食配送的通道。热饭间也在这个小嘎达角落里。
8楼的护工阿姨就会在这里,吃午饭,休息,跳跳抖音里的健身操。
我在老电梯门口等着。阿姨在门口坐着,看着手机。
突然抬头,问了一句,“你说这个可以买吗?”
我很惊讶,“什么?”
阿姨打开手机里的相册。我凑过去。手机的屏幕有好几道裂痕,边缘已泛黄。
是一张拍的有点糊的、“西湖益联保”的易拉宝。
“这个我们能买吗?”
隔着口罩,我只能看见阿姨细细的、眯着的眼睛。看不清眼珠,因此略显老态。
我想了想,“阿姨,我回去查一下,研究一下,明天给你回答哈!”
晚上我问了我认识的从事保险的相关朋友。朋友给的答复如下:
1、身体没问题,优选连续续保20年医疗险,年龄要求在55周岁以下;
2、身体没问题,55周岁—65周岁的,优选1年期医疗险;
3、有高血压、糖尿病,不是特别严重的,55周岁以下的,优选特定医疗险;
4、有三高、糖尿病,或年纪65周岁以上的,优选防癌医疗险,只保障癌症一种重疾;
5、身体有其他状况,年纪很大的,有杭州医保的,买西湖益联保。
6、60岁的年纪买医疗险,先要看身体健康告知能不能过,身体健康的可以选产品(还要看年龄),身体有状况的只能产品选人了
第二天,我查完房,就在8楼病房里找着阿姨的身影。她刚好在打扫卫生间。
我把她叫住,用平常问病史的语气:
“阿姨你多大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
她沉默着,不说话。
“阿姨,你有没有杭州医保?”
“我没有。”声音细细的。
“那可能,西湖益联保,就是你问的那个百万医疗险没办法买。”我有点可惜。
阿姨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进卫生间了。我也忙着写文书了。
我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联系。
我甚至不知道,这两件事,我为什么会记住,甚至此刻,此时,此地,在这里记录。
或许,我担心的,是遗忘吧。
我担心,在我的记忆里的他们,在我的文字里的他们,会被我遗忘,终究被我遗忘,已经被我遗忘,必须被我遗忘。
因为,我承受不起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