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远山淡影》:我站在废墟望过去,那里依旧灾难深重
读这本书前我以为这本书依旧蕴含着日本文学中经典相承的“虚无物哀之美”,而我对这种美无法深入理解,因此这本书我断断续续地读,直至最后一口气读完。但当我读完之后,我发现我错的彻底,石黑一雄的书的确如他获得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所说:他的小说以巨大的情感力量,在我们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幻觉下,展现了一道深渊。
故事以二战后的长崎为背景,女主人公悦子的小女儿妮基来看望她,五天后离开,悦子于是回忆起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她的长女景子和她的朋友佐知子。看到这里,似乎一切稀松平常。但如果景子死了呢?如果佐知子是她自己呢?
景子的死让悦子一家十分难受,更准确的说法是:她是一个让亲人很难受的人,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更令人难受。但讲完景子的死,并没有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而是讲述了许多年前那个最坏的日子里,经历了原子弹轰炸的长崎,平静安详的日子里,她眼中的“两个女人的友谊”。佐知子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儿万里子搬来河边的破房子。佐知子与悦子因为万里子而熟识起来,她帮忙照看万里子,她看到万里子孤僻、脆弱的一面,她总是好心地关照着万里子,衬托着佐知子对女儿的关心少得可怜。
万里子早前看到河边一个女人溺死自己的孩子,所以经常产生幻觉。但佐知子从来都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小孩子的诡计。在这个地方,佐知子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生活贫困,却傲慢无礼,希望悦子帮忙介绍藤原太太店里的工作,又在想离开时连招呼都不打。她一直强调自己即将要和一个叫弗兰克的美国人去美国生活,并且美名其曰“是为万里子的利益考虑”,却总是被弗兰克用光了积蓄,去美国一拖再拖。用万里子的话说是“猪”,万里子想回安子阿姨家,讨厌美国酒鬼,还曾在第一次离开时试图上吊自杀,在佐知子的回忆里却说成从树上摔下来的意外。佐知子把弗兰克当成离开长崎的救命稻草,即使不可靠也要去抓。在佐知子看来,安子和伯父家只是个有着无数空房间的坟墓,而美国却是个充满可能性的国家。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在日本饱经战乱之苦后,这种向往异国的心情更加强烈。
她们最后一次的回忆是一起去稻佐山远足,他们带着万里子坐缆车,直到书的最后悦子竟然对万里子说“你会喜欢那里的,每个人对新事物总是有点害怕,可你会喜欢那里的。”我当时内心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佐知子就是悦子,万里子就是景子,她们就是同一个人,悦子在回忆中终于跨过界限,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悦子利用她们母女做掩护,静心编织了一个看似是别人故事的故事,想藏在别人的面具下减少自己的罪恶感。这在文中也多处体现:她不告诉别人景子的死亡,在别人的寒暄中假装景子还在;她对万里子很好,好到佐知子几次夸她是很好的母亲。越想强调什么越稀缺什么,事实上,她不顾景子的意愿带景子去英国这个异国新家生活,使得景子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最后的病态式自我封闭,直至自杀。她一生都在与良心作斗争,在景子自杀后,悦子活在自责悔恨中。
战后的长崎最大的特点其实是“不变”和“改变”的新旧交替。“不变”是人们对战争爆发后遗留的创伤和对安定的渴望,藤原太太的丈夫是政要,她在丈夫儿子死后却开起了面店,只为自己能找到事做,她是以创造新生活来祭奠往日痛苦重建生活的可能。而以悦子代表的灾民心无所依,希望通过逃离这块伤心地来治疗创伤。“改变”则是有形的事物和无形的观念都在巨变,有形的是:重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废墟变新房。无形的是:新的价值观冲击着旧的价值观,如文中所说的,旧观念代表者绪方先生和新观念代表者松田重夫的辩论,前者认为夫妻双方投票给不同政党简直不可理解,甚至认为国家打败仗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枪和坦克。后者则认为战后的人们特别是一部分人正在以一种全新的包容的思想看待战争看待政治,认为教师不应该教给日本的孩子所谓的“真相”,不能正视历史。
突然想到今年的“5.12”是汶川地震十周年,我们从纪念片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冉冉上升的城市之星,我们不再期待去寻找那些可歌可泣的救灾故事,不再希望重建在废墟之上的人们再度揭开伤疤,让我最感动的竟是“汶川再无故事”、“映秀再无新闻”、“这里没有故事,只有生活”这样的真实感言。
回到小说《远山淡影》,全文以悦子零碎的回忆为主,故事情节单一,许多线索要让读者自己去从大量留白中细细体味。石黑一雄说:“我喜欢回忆,是因为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他更倾向于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他关注的点不是外部的现实世界,而是人复杂的内心世界。而这一点,在一众描写战乱灾难的作品面前,显得新颖独到。他更是将象征和平的雕像讽刺了一番“远看近乎可笑,像个警察在指挥交通”。
作为“移民三雄”之一的石黑一雄发表了这部处女作《远山淡影》,就获得了英国皇家学会颁发的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他的第一人称叙述、回忆为主、幽默与讽刺、国际化视角使得这本书从1982年问世至今,就如书名一样,淡淡的,始终萦绕在读者心中。
正如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如果不能正确的认识战争和灾难,那么重建在废墟之上的建筑就只是废墟。
ps:感谢我的书友冷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