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之雷来劈你了

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们这里说一个人“人狠话不多”，会用他是“哑巴脾气”这样来形容。大概是因为聋哑人没办法说话，只能更多用行动表现，特别是是情绪激动的时候，行为越激烈。但是不一定是真的聋哑人才这样，有些人得了“失语症”的人这样。像我们村的魏三十就是这样，他就是舌头短、说话结巴，老是说不清楚，所以一直被人嘲笑。而打小脾气又倔又怪的他，干脆就不说话了。后面就真的忘了怎么说话了。

作为一个村干部，我经常要和他打交道，但是沟通起来还是有困难。我们每次去，他都表现得特别激动。嘴里总想说点什么，断断续续的，最后又说不出。所以着急地用手表达着，而我们基本看不懂，需要他的哥哥当翻译。有时候说我们送的米不好吃；我们有时候说我们不要再给他棉被了，他够用了；有时候搭搭我们的肩，竖起大拇指，这个，我懂了。

魏三十，54岁了，无妻无儿无女的他，再过几年，就成五保户了。五保户是什么？就是没有结婚、没有儿女的60岁以上的老人。魏三十不是天生聋哑，但是却一直被人误解，迟迟未能结婚。其实哪怕是聋哑人结婚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例如村里同样是聋哑人的赵一一，他不仅娶了同样“失语”的老婆，还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为什么他会是这样？就是被人冠以“哑巴脾气”的标签后，他不怎么跟人接触了。而这个标签的来源是他怕打雷，他没办法理解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恐怖的声音？有时候巨雷好像把要天打塌，要把人震碎。所以打小开始每次打雷，魏三十都会哭，需要有人安慰。这个时候他的妈妈就会来抱住他，他的爸爸则会笑着说，男孩子胆子要大一点，这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很早他就父母双亡。父母都是渔民，那个时候还流行夫妻船，就是两个人包揽了一艘船的工作，从开船到下网，从挑鱼到卖鱼。就是有一次一起出去捕鱼时，两个人被巨浪卷走了。巨浪也把魏三十的依靠卷走了，他们两兄弟只能由亲戚轮着养。那个晚上也是电闪雷鸣。

从此他也更怕打雷，就在他父母做法事的那天晚上，下着狂风暴雨。一道耀眼的闪电劈了下来，就在附近的树上。接着就是轰隆的雷声砸进他的耳朵。他紧紧抱住哥哥。很快，他又松开了哥哥。他知道村里有人说他是扫把星，他碰谁就给谁带来厄运。他在想是不是真的？

他把打雷当做是对自己的警告，把闪电当做是对自己的惩罚，说不定哪天就被劈中了。当时的小伙伴知道后，不仅没有同情他，反而是嘲笑他、刺激他。有事没事就用双手握拳，做上下击打的样子，模仿打雷的感觉。嘴里还会振振有词：雷来劈你了，雷来劈你了。

这个让魏三十非常愤怒，他会狂追他们。他们就喜欢这样的追逐战。当他们无聊，不知道玩什么的时候就会去这样去招惹魏三十。甚至是经过魏三十的门口时，就会故意用这样的手势去刺激他。然后他们就跑进了学校，魏三十只能门口用结巴语言的声音骂骂咧咧，这反而又引起一片笑声。

这个游戏，仿佛成了村里小孩的一个传统节目，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不厌其烦地玩着，伤害着魏三十。所以魏三十没有进过学校，也不认识字。有几次，魏三十过于激动，用石头扔他们。有时候受伤后，找上门来，要求赔偿道歉。魏三十甚至拿着菜刀出来，驱赶他们。虽然大人也会教训孩子们，但是总有一些顽皮的“乐此不疲”。

这样的结果是，魏三十害怕人群。那些家里有闺女的村民，害怕他家暴，肯定不能找他当女婿。他曾经喜欢一个隔壁村的女孩，经常到他们家农地里干活，他们父母了解情况后，很想拒绝他，又怕麻烦，于是就把女儿迅速嫁到其他地方去了。所以他的婚事就不了了之了，从此孑然一身。

再后来的孩子，有了更多的游戏，有了手机以后，也没人招惹他了。他似乎慢慢地和自己、和世界、和打雷和解了。在打雷的日子里，他更加淡定了。他慢慢走出自己封闭的世界，而且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善意，甚至渐渐化身成为村里的巡逻员。

他很细心，在那个村里还有小偷的年代，他总能敏感地发现。还抓过好几次小偷。有陌生人进村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阻止过几次人贩子偷小孩的事情。而且别人家里有什么困难，他也能及时发现，帮人家搬米、挑石头都做过。

待我们来扶贫的时候，他已经47岁，比以前平和了很多。他还是坚持着自己耕田自己吃，偶尔也到海里摸贝壳去换一些钱。早睡早起，然后把整个村都走一遍。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人乱扔垃圾，他都会很快到村委告诉我们。那天，番薯成熟时，他背着一大袋番薯给我们。我们一人拿了两个，他笑得很开心。

我在看一些哑剧或者默剧的时候，我总会想到魏三十。他无法开口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当然，他不认识字，也没办法写出来。但是在那个“失语”的世界里，在摒除语言的干扰和误解后，会不会更加简单更加直接些？我觉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