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奶奶走后一周年
今天是奶奶离开一年的日子。
去年的此刻我在电影院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说奶奶不行了。那天我飞奔出来,骑车回家拿上证件转身就跑地铁站接着磁悬浮,我感觉到双腿发麻,我脑海中只能听见一个声音,就是“奶奶,你等等我,我是文文,我在来的路上了…”
天不遂人意,到达机场的那一刻,最后一趟飞往银川的航班关闭了舱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彻彻底底的绝望。机场回家路上,泪水决堤,痛苦的感觉让人难以承受,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小靳,我说,我奶奶走了,她听我在电话里流泪,也哭了。
隔日回到家中,和婶婶叔叔收拾奶奶生前的衣物、举行仪式、哀悼告别。那些天,奶奶走了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刻下了烙印,我看到爷爷难以自持的泪水,父亲落寞的背影,母亲红红的眼眶。这一切都在说着,奶奶走了,真真切切的离开了我们。
小时候在奶奶的臂弯里长大,中午放学回家,迎接我的总是奶奶香香的饭菜,热热的汤。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夏天晌午,奶奶睡在大床里面,我睡在边上,我记不得她念叨的内容,但记得奶奶手里的蒲扇,在我脑袋边摇啊摇啊,我在一阵清凉中睡去,又在伙房哗啦啦的水声中醒来,等我拖着困倦的身子起来,奶奶已经起来晾好了一杯开水,喝完,总算清醒了,又在奶奶的嘱咐声中推车离家。
那时候,我觉得日子好长,每天三点一线,老师同学作业,什么时候是个头。成长的喜悦或焦虑,刺痛或成就,几乎占据我年少生活的全部,它们鲜活在人生的台前,而父母、奶奶,站在我的幕后。后来考上大学,要去北京读书的那个夏天,我放浪形骸、充满期待,心想终于可以过过新鲜日子,再不用披星戴月。亲友们得知喜讯纷纷送上祝福,但我未注意到,在那些注视着我一点点成长的目光中,还有奶奶的一丝落寞。从此故乡无春秋,奶奶只出现在我的暑假、寒假,和平时甚少接通的电话那头。这书一读就是7年,7年间的际遇,让我更理解家的意义,更理解爸妈的难,更思念的,还是那一种味道,豆角焖面、山楂糕、豆沙包、牛肉面、芹菜肉丝、卤鸡腿、红烧带鱼、狮子头、饺子…那是奶奶的味道。
小时候每年初一中午都在奶奶家吃饺子,一大家子近20口人,叔叔婶婶都早早到,和馅儿的和馅儿,揉面的揉面,然后就是聚众包饺子,你一言我一语。婶婶们聊得热络,奶奶在中间坐着,笑盈盈的听着,一屋子其乐融融。我偏是个爱热闹的,非要过去插一嘴,强说要学包饺子。不巧我这个人,爱凑热闹,手又笨,生活技能上基本啥也不会,然而父亲又是雷厉风行缺乏耐心的擀饺子皮担当,经我这么一妨碍就立马不耐烦了,凶着让我赶紧出去别碍事,那时的我自尊心极强,每每这时候我都难以承受,表情在崩溃的边缘,感觉被驳了面子,但又强忍着不想在大家面前哭出来,奶奶这时候就会楼过我,训两句我爸,转头跟我说奶奶教你,你先这样,再这样,看,这不是包住了吗,你的饺子好认,看谁吃到了今年可有福了。往后上大学了,每每回来见奶奶,总说,你呀,家务家务你也不会,做饭做饭你也不会,不过没事,以后找个会做的,你有这个福气。
后来渐渐的,奶奶不记事儿了,一个人出门去给重孙子办张小棉被,回家却找不到路了,好在有好心人把奶奶带回来,我不在,放假回来才从母亲那儿知道这事,我感到一阵心疼和恐惧,往后,阿尔兹海默症的影响愈发显现,奶奶半个身子麻了,慢慢的要靠药物保证睡眠,慢慢的不记得事情,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上一顿吃的什么,忘了一个月之前刚过完年,那时候我每每一回家都紧着跑去看奶奶,跟她讲讲外面的事儿,北京的雾霾,高铁的速度,学校的伙食,就业的形势,我也听她一遍一遍的讲,小时候鬼子拍过她的头,跟父母奔到山里逃难,还有饥荒岁月里和爷爷相濡以沫的事情,这些故事我小时候从未听过也从未好奇,但那段时间听来却一遍不烦,我好像站在在时光的这头,听奶奶倾诉时光那头的故事,那是一个人在几乎忘却所有事情后还念念不忘的回忆,它们太鲜活了,它们也让我重新认识着奶奶的人生。
一年了,奶奶的离去让我在人生中第一次直面至亲生离死别之事,曾经父亲重病入院,也没有让我有过这种无可挽回之感。家里空了,往后聚会的饭桌上少了一个身影,多了一些短暂的沉默,这些场景如此真实,这是奶奶的走在我们心中造成的缺角。但我每每想到这里,仿佛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身上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奶奶传承下来的一份子,感觉到这股温热的力量还在,告诉我现实、挫折、困难,这些没什么可怕的;自卑、怯懦、面子、虚荣、名利,这些也实在没有必要。不论境遇如何,只要活着就都是人生,都要好好过,幸不幸福来自自己的选择。
日子终究是短的,再长也长不过思念,长不过这自然规律的永恒。
过往的回忆仍然历历在目,它们是奶奶送给我一生的宝贵财富。奶奶,我永远爱您。
文文
2019.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