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茅草根
软萌惺忪的春天,打着春风的哈欠,又一次醒来了。
枝头冒出的嫩芽,有的像婴孩熟睡中攥紧了的小拳头,元气十足地举在蓝天下,有的像他们还眯着的毛乎乎的睡眼,在阳光的温暖里,或许下一秒钟就睁了开来,眉目清澈展露笑脸。
返青的麦田里、河沟旁,各种各样的美滋味也都冒了出来,柳穗儿、荠荠菜、面条棵、米米蒿、茵陈、蒲公英、香椿头...如繁星密布,数不胜数。
人是感觉的动物,所有的记忆,不外乎最初获取的那些气息、味道、声色体触。
于是就想起这个季节故乡汝河滩里的茅草根,心中顿时泛起小清新的感觉,这感觉源于童年味蕾的记忆,那嚼在口里的,甜丝丝、脆生生、凉爽爽的滋味。
甜甜的茅草根茅草根是乡间随处可见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生长在路旁向阳草地或山坡上、河滩中,根茎盘曲在泥土中,匍匐横走,密被鳞片,花穗形状如长矛,颜色洁白,因此也叫白茅根。
甜甜的茅草根它的根茎春、夏时节皆可以挖了来吃。尤以初春的滋味最好、水分最多,最为鲜嫩,不但是乡间孩子们的美食,还是一味中药,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的功效。
春天气温渐暖,人很容易“上火”,此时,正是白茅根旺长之季,采挖新鲜的茅草根煎水当茶喝,是农家人世代相传的一个防治瘟病的偏方。
甜甜的茅草根记得小时候,母亲在乡村中学任校长,她以校为家,常组织老师学生们勤工俭学,植树种蓖麻、拾粪摘棉花、给麦田捉瓢虫、遛红薯、上山杀仡针(荆棘)给学校菜园做篱笆。
每年一开春,懂些药理医道的母亲,还一定要亲自领着老师学生们,到村东河滩或山坡上,挖回来很多茅草根,让校工熬成一桶桶的凉茶,放在每间教室门口,桶盖上放着一只葫芦瓢,孩子们来上学时都要排队舀着水喝,好安全度过流感多发的春季。
凡在乡间生活过的人,不会不认得茅草根。从地里挖来晒干后,捆成小捆悬挂在房檐下、墙壁上,一年四季,谁有个头疼脑热、暴发火眼,或流鼻血、小便不利的,都拿它来泡茶或熬成水喝。大人孩子有事没事的,抽取几根,放在嘴里咀嚼,它和农家的亲密关系,就像槟榔之于南方人、口香糖之于现代城市人。
茅草根不但根茎可以食用,初生尚未开放的花序,也是一种美味,学名“白茅针”,俗称“茅芽”。
甜甜的茅草根茅芽最适合抽取食用的季节是早春二月,到了三月三,抽出的茅芽就老了,人不能食用,只能喂牛吃。
初生的茅芽,像一个个刚冒出头的小笋子,轻轻用力从草叶中间,将它们抽采下来,剥开了外面裹着的那层绿衣,吃起来有一股青草的清香滋味,还湿润着的毛毛团,像棉花糖,却缺少些糖的甜蜜,食之虽淡然无味,但总也不舍唾弃。童年生活在农村,尚不能温饱的70后们,想必忘不了这种“零食儿”吧。
在鲁北平原,茅芽还被称为“谷荻”,宋人苏颂记载:“处处有之。春生芽,布地如针,俗谓之茅针,亦可啖,甚益小儿。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洁白,六月采之。”
小时候,没少去汝河滩挖茅草根,从松软的的沙土地里,可以直接用手薅出来,擦去沾染的泥土,或在清凌凌的河水中淘洗一下,放进嘴里咀嚼,解渴又解馋,那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一直蔓延到心间,从童年一直回味到今天。
长大后远离乡间,走进大学校园,一个安静的午后,在图书馆的书海中,却惊喜地发现,童年熟识的那些野草野菜,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早已藏在书本里,等待着我来开启,再次重逢。
这本书就是《诗经》,已经有2000多岁的它,不但是第一部诗歌总集,也是一部百科全书,尤其里面提到的很多花草野菜,至今还是人们口中的美食美味。
大自然的无私馈赠,和祖先遗留给我们的传统优秀文化一样,绵绵不绝传承至今。
诗经里有几处白茅的身影,比如《诗经.召南·野有死麕》中,“野有死麕(jūn),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白茅在古代是洁白、柔顺的象征,祭祀时常用来垫托或包裹祭品,这首爱情诗里,年轻的猎人就是用白茅包裹着猎获的野鹿来讨好少女,表示自己的倾慕之意。
初生的白茅,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荑(ti)”,因其白皙而柔嫩,被用来形容美人的纤纤玉手,《诗经.卫风.硕人》中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想来这最贴地气的茅草根,一定也是白居易诗中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离离原上草吧,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假如历史是一条古道,那无数的平民百姓,一定就是千秋百代、荣枯蔓延不绝的茅草根。
甜甜的茅草根,让我在书里又咀嚼出来许多美妙的味道。如果说嚼得菜根香,则百事可做,那嚼得草根香者,则必能安怡乐道,不染浮躁。
写到这里,停笔从书桌前抬头,看窗外花红柳绿、莺燕热闹,这春天是如此美好,遥想故乡大地丰饶。好想暂且推开案头书卷,飞奔回故乡的田野上,那一片青青的河边草,才是此刻我心最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