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5）读销夏之书销夏

7月30日，周日，晴，25至39度

晨醒，闻楼下传来细碎人语声、器械声。再一摸身旁，被褥已空，嗖地坐起，一时分不清身居何处。瘪起嘴，刚想喊夫，但见他推门而入，催我速起，道：“挖掘机已停在家门口，赶紧去买菜，迟了就出不去了。”待在外食了早餐，提了食物归来。门口路面已掘开一道半人深的坑，淤泥全堵在门上。我说，总得让我回家吧。工人取来板材，临时铺路，才进得家门，也就此被软禁家中。

屋内闷热无比，坐着不动，亦满身湿粘。书虫销夏不求空调，翻开书卷，便是一片清凉世界。

清朝俞樾《春在堂随笔  九九销夏录》，真是应景的很。观其书目，先生所谓销夏，也还是读书。“九九销夏录”，即夏日所读九十九册书。古今贤愚之距离，由一共同嗜好而拉近。

俞樾是晚清朴学大师，自号曲园居士，苏州曲园为其故居 。可叹前年游苏州，过其门而未入。之前已游览拙政园、留园，故一时对园林有饱厌之感。也因当时未读俞曲园，未想见其人。若已读之，必在园中逗留一日亦不知返。

书卷题名“春在堂”，将未报知遇之憾深隐其中。当年曲园进士及第，赴保和殿覆试。曾国藩极赏其文，欲定为第一，而朝庭诸公皆以为此等佳作绝无可能于考场仓促而成，疑其抄录旧作。曾公指其诗辩道，那，此首命题诗定为即兴之作，而此诗与此文甚相匹配。群公无言，遂定为第一，得入翰林。当时诗之试题为“浓烟疏雨落花人”。俞樾之诗首句为“花落春仍在”。曾公深赏之，道：“此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以为俞生“他日所至，未可量也”，前途未可限量。而曲园日后却弃仕从文、杜门撰述。再见曾公，将所著书卷奉上，道：“由今思之，蓬山乍到，风引仍回，洵符花落之谶矣。”蓬山是官署名，秘书省别称。话中之意刚入朝庭，就被打回民间，当年“花落”之词真是一语成谶。于是以“春在”为名，自言解嘲，愧负曾公所望。又言：“他日见吾师，当请为书此三字也。”由此可知，其无悔于选择，且自负于此。

《春在堂随笔》可视为曲园先生日志，文体随意，不拘题材，内容有学术考证，诗文杂录、社会民情、时政议论、个人经历等等。闲闲读来，时而莞尔、时而蹙眉、时而恍然、时而肃然。

俞公在书中抄录日本物茂卿撰《论语征》中独到之见，我亦择其中新鲜未闻者录之。

“学而不固”，我将之译为“学习了，人就不会闭塞”，而先生谓“不固守一师”，博学无方，如孔子无常师。

“为政以德”，我将之译为“施行德政”，先生谓“为政，秉政也。以德，用有德之人。秉政用有德之人，不劳而治，故有北辰之喻。”

“食不语，寢不言。”我只从字面翻译，以为是一种教养，吃饭时不说话，睡觉时就好好睡觉。先生谓“语者，诲言也，乐语合语之说。”乐语即乐歌，合语即君臣长幼之道的言词。君子不在吃饭时讲道理，是尊道，与展卷前净手焚香似。“寢者，内寢也。言者，言政事也。”内寢乃私生活之所，政事是士之天职。内寢不言政事，乃敬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