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美人骨

* 刘裕X谢晦
* 正史无关,祥瑞御免
阴曹地府,原不过是这个样子。所谓黄泉路上不好走,黄泉路上无老少,无非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黑如少年眼眸,黑如三千青丝,缠住了,就休想逃开去。
死,就是这么一回事。
阳关大道,见不着也就见不着了。正好,那些不想见的人,也都见不着了。
谢晦举目,皆是和他一样的幽魂,踟蹰着趔趄着,熙熙攘攘,又茕茕孑立——还不是和阳间一样。
唯心口隐隐作痛,蔓延到全身,痛变成了冷,仿佛刀刃划过皮肤,贪婪地吸尽了血,皮囊都被剖开,空余累累白骨——倒是被谁说过,自己是生得一副美人骨。
谁呢?孟婆汤还没喝,却先忘了。想来不是忘了,是记在骨血里,现在骨血不剩,只剩赤条条白惨惨的三魂七魄,自然也就不记得了。
苍山远,吴山远,一到望乡台,远望家乡回不来。
过望乡台,便是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至迷魂殿,迷魂殿内有凉亭,亭内有有一口深井正冒出滚滚泉水,冒出的泉水正是迷魂水。
饮尽迷魂水,口中吐真言,如此方能如实禀报阳间种种罪行,等候十殿阎王的审问。
——他有什么好隐瞒?
他这一生坦坦荡荡,十殿阎罗前论功过,也问心无愧。
行至还魂涯,还魂涯有桥曰奈何,奈何桥上有四尊护桥神兽,吹胡子瞪眼的,眼底阴恻恻的影子好似炉边煤灰,风一吹就散,然则阴曹地府是没有风的,有的只是缺斤少两的魂魄。
桥边坐了个人。
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种迷迷瞪瞪的表情,无端的,谢晦觉得,他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这是谁呢?
那人转过头来看他。
“你是谁?”直白的,单刀直入的,近乎无礼的问法。
“你是谁?”谢晦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
那人笑得惨淡,嘴咧开,咧成一个不像样子的弧度。
“喝了孟婆汤,谁还记得谁是谁?”他道。
“既喝了孟婆汤,不去投胎,在这作甚?”
“等。”
“等谁?”
“……不知道。”
只知道要等。一天要等,一年要等,十年也要等——等,一分一秒都差不得。
等,无穷无尽地等。
“我陪你。”谢晦敛膝,坐到他身边。
孟婆朝这里投来空洞的一瞥。她生了一张蜡黄的脸,皮肤耷拉下来,无力得像春末夏初腐烂在泥里的花。
“你投你的胎。”那人不识好歹。
“我陪你。”
那人无言,手指在黝黑的石头上描摹几笔——是一个人的侧脸,清清秀秀,线条单薄。
“皮囊都是会尽的。”谢晦道。
“我不在画皮囊,我在画骨。”那人自有他的倔强。
“你不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了么?”
“美人美在骨。忘不掉。”
忘不掉的只有骨相。金戈铁马可以忘尽,宏图霸业也可以忘尽,唯这美人骨是心头一点朱砂痣,魂魄被涤荡得干干净净,愈发红得妖冶。
“美人美在骨”——谢晦胸中轰鸣,是谁说的这句?
“宣明你别看我草莽出身,却也知道美人自是美在骨。庸脂俗粉的,看久了便腻。”
……
“平时未曾在意,今日倒发现宣明你是生得一副美人骨。”
酒酣了,什么话都可往外说,像一篮兜不住的水,从缝隙里淅沥滤过,摔出五色琉璃。
那人低着头,一遍一遍,描摹着。
“……我走了。”谢晦见不得这般凄凄惶惶的线条。
“你走了,我也走。”
“你不等?”
原来也不是那么非等不可。
“等到了,还等什么?”
抬起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浸在光华里,挥鞭指长安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一双眼睛。
“走吧,宣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