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我是你的小尾巴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哥哥拉着我的手一直跑啊跑啊……

    听妈妈说，在我出生之前，哥哥一直扬言要掐死我。等到我出生那天，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奔走相告：“女孩女孩！八斤八斤！”这时哥哥在大人们的脚边叫嚷着：“我妹妹不能叫八斤！”我撇撇嘴：真是我的傻哥哥。但其实我哥哥不傻，可我却给过哥哥致命一击，差点让他变傻。小时候蒙古人家都爱炸果子吃，那会儿爸爸妈妈在厨房忙碌着，哥哥就拿小铁碗盛给我吃，一碗吃光后哥哥拿起碗准备再去盛，而机智的我以为哥哥要抢走，便抄起碗朝哥哥脑袋上砸去，据说当时就起了个大包。这事儿也是听爸爸妈妈讲的，我一点儿也不否认，一是那时我才不到两岁，压根儿不记得，二是这事儿也确实像我干的，护食和暴脾气都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听来的，这故事被哥哥的小学同学和老师津津乐道。哥哥小学的时候我可能才上幼儿园，那时候家里条件特别不好，穷人家的孩子什么也吃不上，水果也是离不开橘子苹果鸭梨老三样儿。有一次哥哥不知怎么弄到了一颗草莓，那时候草莓对我们来说真的是稀罕，别说什么味儿了，连见都没见过。哥哥拿到草莓之后没有吃掉，而是拿出随身带的小手绢仔细地包了起来，然后放在裤兜里带回家给我。等到家拿出来的时候，手绢已经被草莓染得鲜红。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哥哥小学同学聚会回来，他说同学们说起了这个事儿，我当时就笑他：你也真是，自己吃了就得了。然后转身回了卧室，偷偷抹了抹眼泪儿。

    小时候我是哥哥的尾巴，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哥哥跟谁玩儿我就跟谁玩儿。那会儿玩儿捉迷藏，在有限的时间内找个又远又隐蔽的地方藏好着实不容易，我在这个项目上从来不操心，因为哥哥藏哪儿我就藏哪儿，藏一个人的地方我也会硬挤进去，这就导致了我总是被早早找到，哦，当然，还有哥哥。到后来再玩儿的时候，哥哥总是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回头冲我喊：“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想想还真是小气呢。

    再大点儿就开始正经的体育活动，比如足球、篮球、羽毛球；或者数码活动，去当时的电脑房打游戏，还有趁爸爸妈妈不在家，互相掩护偷偷看电视；或者阅读书籍，比如机器猫、阿拉蕾、七龙珠等等。其实在玩儿这方面，大我五岁的哥哥还是很迁就我的。小时候每到周末的早上，哥哥起床后就会跑来找我，我俩就趁爸爸妈妈做早饭的这段时间，猫在被窝里玩儿小猫小狗这种角色扮演的幼稚游戏。直到现在，在每年那仅有的几天住在一起的日子里，早起的哥哥也会钻到我的被窝里抱着我躺一会儿，一如小时候一样。

    我的哥哥是一名民航飞行员，这是个男生羡慕女生爱慕的职业，可这个职业在我眼里却不是这样。在今年从MH370消失开始的那段飞行事故频发的日子里，我过得胆颤心惊。只要哥哥有飞行任务出去，我就焦急地等待他报平安的信息。记得2011年夏天我还在长春，有一段时间美国龙卷风频发，造成严重灾害，哥哥刚好有一班飞美国，妈妈在自己计算好的时间内没有等到哥哥的信息，就开始不停给我打电话，弄得我也有点害怕，上网查地图看哥哥的目的地和龙卷风发生地的距离，然后一边安抚妈妈一边等待哥哥的消息，好在最后只是单纯的飞机晚点。有一天凌晨三点收到哥哥到达纽约的信息，我看完以后攥着手机一直睡到天亮。在我看来，哥哥的每一次安全飞行都是上天的恩惠，我很感恩，别无他求。

    我对哥哥从来没什么依赖，我有事也不愿意跟他说，因为他总是以第三顺位家长的身份对我说教。哥哥从不许别人打我，爸爸妈妈也不行，但是他却可以。初中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手机，想早恋的都得壮着胆子往家里打电话，那会儿接一个男生电话的时候被哥哥听到了，哥哥趁爸爸妈妈做饭的时候把我丢在客厅的地上教训我，甚至还稍稍动了手，我很不服气，我说为什么怪我啊，是他打电话来的。哥哥说：“你没拒绝就是错。”我当时就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真的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啊。说起找男朋友，哥哥从来不会催我，也不会问我，一方面可能对我没什么信心，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嫌我丑，另一方面，他会舍不得，这话是他说的。第一次见到嫂子之后，我就很不舒服，晚上我和哥哥趴在床上聊天，哥哥看出我不高兴，就摸着我的头说：“你别不高兴，等到你找男朋友的时候哥哥也会不高兴，因为哥哥也会觉得你被人抢走了。”在举办哥哥被抢走仪式，也就是婚礼那天，我一直忙前忙后打点一切，只有在他和嫂子站上台的那一刻停了下来。我站在灯光照不到的一个黑暗角落里看着他们，为了不让眼泪花了妆，我努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因为哥哥被抢走而感到气愤，而是很庆幸，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她或许比我更爱哥哥，并且能够给哥哥最长久的陪伴。

    睡醒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我坐起来给哥哥发了条信息：哥哥，我梦见你拉着我的手一直跑，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我好想你。然后起床准备上班。过了一会儿收到哥哥的信息：娜娜乖，哥哥也想你。我吞了吞嘴里的牙膏沫，对着镜子大哭了一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回忆，一直在讲述，因为我知道，时光踮着脚尖从我背后溜走了，都不容我回个头，更别说往回走了。这辈子因为哥哥而让我骄傲的有三件事：一是小学的时候哥哥给我画手抄报，我的总是贴在学校展板的正中央；二是小时候我俩都参加全市运动会，哥哥会穿过人群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给我送一袋两毛钱的“透心凉”；第三个，不是因为哥哥是名飞行员而骄傲，而是这个男人，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这一辈子都爱我，这是我最骄傲的事。至于关于哥哥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点、再多一点，趁着我们都还没有老去，我还能拉着他的手逛街，还能揪着他的衣角过马路，还能骑到他的脖子上撒野……

    哥哥哥哥，你慢点跑，我是你的小尾巴。

——2014年12月刊于海关系统《金钥匙》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