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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1)

2018-08-06  本文已影响63人  f4a3d0e4df19

文|刷子先生

谁都不再提那人间惨案,仿佛青天白日下,只是无限光明

我是个女孩,自打生下来起,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就一直被我奶奶所痛恨着。襁褓中的我并不知晓孙儿的性别会让老人家如此介怀,仍火上浇油地做着婴孩们都做的蠢事,哭闹着排泄着,将另人恼火的事做尽了,丝毫不考虑母亲的感受。母亲坐月子的那些日子因为父亲不在身边常常垂泪,而奶奶,也因为我的到来,经常在院子里向苍天哭喊自己是不是造多了孽,爷爷常常要怒吼着制止母亲或奶奶,再加上我的哭闹声,周边的邻居都很大意见。邻居责骂奶奶,奶奶埋怨母亲,母亲舍不得埋怨我,只好抱着我躲在房里哭,一哭就是一整夜,连枕芯都湿透了。

96年的时候父亲在江苏养蜂,江苏花多且四季常有。年轻人为了传闻中的美景向往江苏,我也是,可后来每每问着父亲江苏的景如何如何可有什么玩耍的去处时,父亲也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几个大蜂箱,一顶绿帐篷,成片的花,嗡嗡的蜜蜂声,就是他对江苏的整个印象了。


图片来自花瓣网

母亲坐完月子后买了去江苏的车票,用寻呼机提前知会了父亲一声便启程了,爷爷奶奶不曾挽留,随意叮嘱了几句已是极限。母亲不时会回忆时那座城市,据说江苏人很有礼貌,在公交上看见抱孩子的她,皆主动让座,快到目的地,也会很友善地提前告诉她。母亲初来江苏,便感受到这样一份不同于家乡的善意,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她对江苏这座城市的热爱。

母亲依着旁人的提示下了车,抱着我站立在路边的灰石阶上。那时的公交并不似现在的公交线路那般通达,这站点离父亲的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应当看见了我说今日要来江苏的消息吧,母亲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她不敢肯定,即使发了那消息,拥有传呼机的那位老板有没有那么好心告知父亲呢?即使告知了,他又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这,又什么时候有空来寻我们母女俩?母亲自顾自地想着,周遭的行人来来往往,一遍一遍踩过母亲面前碎金般的的那道光线,等那碎金的光泽一点点黯淡下去,黑夜便来了。

夜越发深了,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偶有几个走过的,应当是附近做工的工人,两三个清醒的扶着一个酩酊大醉的。那醉汉嘴里似哭似笑不知说些什么,只听周边那几个宽慰着,说什么“命当如此”,“活人要更加努力地活着”之类的话。醉汉呜咽了几声,伏着一个人的背上哭了许久,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远处。

母亲听了,心下不自觉也开始担忧父亲的安危。按说一个养蜂人,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母亲孤零零等了许久心力交瘁,一面又想起在家乡受过婆婆不少气,另一面又担忧父亲是不是碰上了坏事,一瞬间心里发苦得很,便下意识抱紧我小声地啜泣起来。

这一啜泣,三下两下竟停不下来了,哭得甚是投入,连突然出现在路灯下看着她发笑的那个人也没觉察到。

“怎么?怕我不要你了?”父亲扶起母亲,眼里带笑地望向她红肿的双眼。

母亲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生气道:“你不要我,我可不亏,我还平白得个闺女,以后,自有我女儿孝敬我,你呀,就孤家寡人一个人。”

父亲嘿嘿一笑,搂过我在怀里轻轻地晃了两下。那时我睡意重,至始至终不曾醒过来。听母亲说,那天夜里,天空的繁星如萤火,月光影影绰绰地洒在我们三人身上,夜色静谧如水,他俩一路甜蜜地私语,与恋爱初期无二。而我与那袋行李,一个被扛着一个被拎着,相较之下,也并无二处。

次日母亲聊起那醉汉,父亲叹气道,“这事在这附近都传开了,他们俩兄弟,也着实可怜。”

那醉汉有一个弟弟,与自己同在附近的工厂里做活。弟弟是维修工人,负责厂中各类大型用电机器的维修,兄弟俩为人上进守本分,是左右旁人愿意结交的朋友。

一日清晨,弟弟早来工厂开启机器,发现机器没有反应,想着关了电闸拿了灯爬进机器细细查看一下,赶着上班前把机器维修好以免影响工作。他估摸着三两分钟能搞定,便什么提示也不给旁人留,就钻进了机器里。不多会,哥哥进来了,原想叫弟弟去吃早餐,清晨光线很暗,左右并不见人便想开灯瞧瞧,摸索到开关旁才发现电闸被人关了,便也没多想,直接向上一拨打开了电闸,只听机器里一声透心的惨叫后便没了声音,电闸也跳回了关闭状态。哥哥生怕自己杀了人,哆嗦着打开机器盖,在一片黑暗定睛一看瞧见了弟弟。弟弟已然没有了呼吸,那身子被电得发直,硬挺挺地横在机器里。

哥哥整个慌了神,抱着弟弟冲出门去,跑了十里路才找到个小诊所,人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隔天家人就从老家赶了来,老母亲看着白布里裹着的弟弟,干哑着喉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哭一面死命捶自己的胸口,怨天怨命,怨自己不该任他出家远行。哭怨着一口气没吊上来,人也去了。

老父亲短短几天受了两次打击,满心悲戚,身形也越发瘦骨楞楞,却也了解这事怨不得大儿子,草草办完了葬礼,便红着眼叫大儿子回来江苏了。临别知会于他,逝者已逝,生者当继续为生活努力,而非为往昔所困。

大儿子离了家回到江苏,再回来做活怎会不触景生情伤心难受。昨夜便喝醉了,大大方方地为生活之不幸哭过一回。

母亲听得哑口,既是㥜叹命运弄人,也是感慨于老父亲的大智慧。她顿了顿,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却只叮嘱了父亲一句:“你可要万事小心,我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你出事了,我是要哭死的。”

父亲点头称是,可也许心意不够虔诚,才有了多年后的祸事。在茫茫生命长河中,那祸事并不足为奇,那么,晚些再提,或许不提罢。

之后再见那醉汉,已然恢复了精神,蓬勃的少年气,闪闪发光地冲着父亲打招呼,父亲热络地问候了几声,谁都不再提那人间惨案,仿佛青天白日下,只是无限光明。

下章——长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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