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多大食,成多大事
西汉的开国者中,以刘邦为代表,都是些天才人物。刘邦雄才大略,做啥成啥。张良助长其智慧,萧何落实其实务。张良不必多言,在打天下中高瞻远瞩功勋卓著,非凡之才。萧何这人比较低调,一般人知道他重要,但不知道他是那么的重要。刘邦攻破咸阳,争金夺银者众,而萧何独收集秦朝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而珍藏。国家新建,没有这些章程哪里行,刘邦属于豪放的领导者,在治国方略上自然想不太多,只有萧何这样的人物才能借助这些制度定国安邦。
萧何与曹参谁做丞相,一度在开国之初是争论的要点。有人认为曹参攻城略地且身负七十处伤,应当功居第一。关内侯鄂君拨乱反正,指出刘邦在整个打天下的过程中,所有的军中补给都是萧何筹措,汉王数败于山东,萧何则常以整个关中肥沃之地迎候汉王,曹参是一时战功,而萧何却是万事功业。刘邦曰:“善。”于是萧何做了丞相,把国家的大政方针打理得井井有条,奖赏官员,建章立制,一派欣欣向荣。
中国古代的官员,耕读传家,萧何也购置了一些田宅,专门设在偏僻处,之所以没有选择中心地带,全为后世计谋,他谋划道:如果后代出息,传承父辈的勤俭即可,如果后代没落,有房有地,生计没问题,且地处穷乡僻壤,也不会招灾惹祸,一生安度。可见萧何不是那种贪婪刻薄之人,而是忠厚笃实,对自己的子嗣如此,对国事更是如此,临终把丞相之位托付给曹参。也正是这样的人,虽然继承了秦朝的政治体制,但没有沿袭其刑罚残酷的法家精神,这就为汉朝的政治制度,开了一个好头。
接着说曹参,这也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按照常理,原来被萧何压着,现在翻身了,可以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了。然而曹丞相并没有,而是坚持“两个凡是”的精神,凡是萧丞相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高祖皇帝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这样多好啊,这样就不必动脑筋想问题,还不出错误。那身居丞相之职干什么呢?落实啊。然后呢?然后就是饮酒作乐。于是曹丞相就日以继夜的饮酒作乐。很多官员看不下去了,这哪像一个丞相所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肩负国家重任,怎么能如此不务正业?一些官员就准备进言劝谏。曹丞相一脸高兴,快进来,好久不见,喝酒喝酒。三下五除二,把人家灌醉了,稀里糊涂的就被打发走了。
皇帝看不下去了,哪有这么做丞相的?再说了,你这么干把我这个皇帝放在哪里了?以为我年轻(16岁当皇帝)而轻视我?还是因为我不掌实权(其母吕后主政)而不给我面子?不想干赶紧挪地方,有的是人能干,都在那里等着呢!皇帝气归气,但面对的毕竟是开国老臣,不能太直接,得给点面子。于是召来曹参的儿子,回去跟你爹说说,别没正事。曹参听到儿子的劝说,不由分说,先打200板,然后大骂:赶紧回去伺候皇帝去,国家大事是你能议论的吗?儿子灰溜溜的去报告皇上,皇上就不乐意了,曹参你啥意思,是我让他劝你的!
曹丞相不慌不忙,您跟高帝(惠帝他爸刘邦)比谁更英明?这话问得,肯定我爹啊!那我跟萧何丞相比呢?你自然不行。这就对了,“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无失,不亦可乎?”这件事给人的教训是,不要轻易的评价一个人,行为背后可能是深刻的道理。
这就是萧规曹随。
萧规曹随汉初另一个重要的人物是贾谊。提到此人,人们很容易想到大诗人李商隐的诗句:“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言辞之间表现出对贾生的轻视,认为他太高飘了,完全不符合实际,所以文帝才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对贾谊的误解。贾谊可是写过《过秦论》的,指出秦亡的原因是“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哪里是空谈,句句在理,在其下篇还明确的指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这样的人,那句话是空谈?不过换个角度讲,这正是贾谊和文帝的交情甚笃,那是久别重逢,文帝问鬼神之本,这可不是空谈,这种玄谈反而需要深刻的思考,涉及上层建筑,而且只有在轻松闲暇无紧迫任务的状态下,才是言说真问题的时候。席勒不是说过“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人”?也就是人在自由的状态下才是最真实的人的状态。
贾谊文王重视贾谊,虽然没有封相,但安排他做太子老师,很多重大的事情都去请教,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施行其政策,是文王觉得时机未到,仓促为之于时不利。贾谊急国家之所急,做《治安策》(又名《陈政事疏》),其间对大政方针有恳切的论述,按照牟宗三先生的总结,主要有三方面:移风易俗(恢复周礼);教养太子(使之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这样的储君是领导天下的良好基础,简直是内圣外王,今后两千年都按照此规矩教养太子);尊礼大臣以养廉耻(不公开羞辱有过的大臣,大臣也就以自己的气节报效朝廷)。这三方面可谓是“开国之圣音,创建之灵魂,汉代精神之源泉也。”
只可惜贾谊英年早逝,不然也许就不仅仅是理论建设了,可能随着局势的变化而转入进一步的实施阶段。萧何的制度架构,是移植性的,是国家基本的稳定,贾谊的思想建设是国家文化的架构,是前代治国思想的反思与更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是在努力的改变政治制度,为更合理的治理奠基,这就显示出其价值。秦之灭亡,貌似是嬴政的暴政,貌似是用人不淑,其实真正的祸根早在秦孝公重用商鞅就开始了。商鞅的变法是强盛国力的,从此开启了重用法家的风气。如果法家只如商鞅重实务倒也没什么,这是治国正道,但法家自韩非、申不害等开始注重“术”,也就是权谋,最初是指导皇帝暗中操控大臣的,但后来变成官场风尚,加之把法的功用发挥到极点,物极必反以至于忽视了必要的为人民大众服务的目的,仅仅成为统治的工具,而且是血腥的工具。法家思想作为一项学说,从其诞生就指向实务,而不是一种思想层面的架构,在执行过程中很容易扭曲而走极端,因为其本身就缺乏内在的省察结构。
汉朝的开国之君和大臣,深刻的意识到这个问题,贾谊力主移风易俗,“反法家之物化而重归于吾华族自身之文化生命”。这是汉朝建国的思想基调,随后必然会出现文景之治。其中的文帝功不可没,如果说刘邦是雄才大略,那文帝则是躬修玄默。其力主采用黄老之学治国,这是玄默的重要标志。当时匈奴也觊觎着中原的物产,文帝则在边疆秣兵厉马,练武强兵,威慑着匈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方面遏制了匈奴抢掠的野心,另一方面为后来的反击奠定了基础。文帝遇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同姓王的不轨之心。文帝采取贾谊的策略,化大为小减杀其势,多方容忍制之以渐。随着这两个问题的解决,文帝可谓功德圆满,这其中包蕴着其对时势的把控,不急不躁,不是简单的清静无为,而是不兴奋张皇,从容不迫,既有积极而为的对匈奴的震慑,又有化问题于无形的对同姓王的平抑。这才是道家真正的形象代表,曹参只是道家外在形象的代表。
至此,汉朝在这几个天才式人物的维护下,潜滋暗长,渐渐成为一个具有强大实力的帝国,在文化上有董仲舒接续,在国威上有汉武帝张扬。
——《历史哲学》阅读笔记之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