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现在才说我爱你
01
何然这家伙我太熟了,整个就一个抠搜鬼。
何然干啥都得把最喜欢的事情留在最后,美名其曰,先苦后甜。
比如小时候他喜欢吃煎蛋,又认为蛋白好吃,蛋黄既腻又恶心,于是每回吃鸡蛋,都先把蛋黄服药一般整个吞下,然后留着煎得微焦的蛋白细细品尝。吃完之后还恋恋不舍地舔舔筷子,那样子十足变态杀人狂在刀头舔血。
还比如他给自己莫名其妙地定下了一个原则:上学期间不准对女孩子表白。我板着指头数了数,符合何然要求的,也就那么两个时间点。一是中考完,二是高考完。
有个女孩子对何然明着暗着送了无数秋波,何然硬是按捺住自己青春期蠢蠢欲动的胯下,只和女孩讨论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实在忍不住了,就不知羞耻地凑到我跟前说,沈心,你看这情书怎么写。
我说,帮你出出主意可以,我不负责送。
好勒好勒,何然像只发了情的公狗一样拼命摇头摆尾,转身把那封匿名情书交给了他的小马仔,而表面上依旧和那个女生打着太极,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夜里,何然深吸了好大几口气,拨通了女孩子的电话,旁边传来了小马仔的说话声。
原本打算胸有成竹地一举歼灭来犯之敌,彻底告别单身男孩生活,结果我军队伍里出了叛徒。全军覆没的何然灰溜溜地和我喝了一夜的酒。
我说你这傻X,早干嘛去了,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何然则醉的一塌糊涂,他说,我爱你。
滚!老子不爱你。
02
长大后的何然还是坚守着这个套路,我怀疑他不是天蝎座而是处女座。要不然这么强迫干嘛。
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吃,喜欢的导演拍的电影要留到快下映了才看,甚至对女朋友,额,他还是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不过这一次,何然要玩真的了。
他特意订购了那种一生只能买一次的戒指,上面镶着的钻石闪瞎了我的狗眼。
他在戒指背面写道,“CH,I LOVE U”。
我拿着他的戒指哈哈大笑,说,看来程欢这小姑娘要成我何嫂了啊。
何然老脸一红,一把抢过戒指。“就你有嘴,一天叭叭的。”
他特地在戒指上哈了一口气,“I LOVE U”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就像何然永远到最后才会袒露的真心。
03
求婚的那个夜晚最紧张的不是何然,是我。
我扛着摄像机站在赛格门口,大晚上的带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生怕待会被走出来的程欢认出。
至于恐龙姐,由于老干采访这种“臭不要脸”的活,早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严阵以待。
我慌什么,后面还有20个要快闪的群众演员,该慌的是何然。
何然站在天桥上像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指挥调度着现场的一切,为了突显专业,他把自驾用的对讲机都戴上了。
剧情设定是,程欢出场,恐龙姐上前采访问,觉得恋爱多久比较合适结婚。在程欢心猿意马,手忙脚乱之间,何然翩翩而来,淡然说,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1000天,嫁给我好吗。然后印度歌舞剧,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男女主人公幸福地拥吻在一起。
我问何然,至于么。求婚这种事,不就是在凉风习习的夏夜,一边穿着拖鞋,一边撸着串说,孩子他妈这辈子以后一块过了呗。
何然啪地甩了我一个大耳刮子,哪儿凉快哪待着去,你这糙人活该单身一辈子。
何然说,我想在最重要的时候,再告诉她,我爱你。从现在开始,我只爱你,以后所有的人生,请多指教。
就好像小说里面的大侠客,你永远未见到他出剑的时候。一旦出剑,剑化游龙,斗转星移。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女主角出场了。
04
和何然,程欢他们去洱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在高原上闪闪发光的大灯泡。
三人租了两辆电动车,程欢抱着何然,我抱着电瓶车。电瓶车覆着黑白圆点的涂装,像极了斑点狗。
蓝的天,白的海。远处苍山顶上横着细细密密的雪,近处是略显斑驳的猪槽船,一只鸬鹚站在船舷上啄着自己的羽毛。
程欢坐在码头的木栈上,摘下鞋子,赤裸裸的脚丫子下是细碎如羽毛般的浪花。
程欢对何然说,好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程欢转过身,问何然,何然,你爱我吗。
何然咳嗽了一声,那什么,电动车没电了,我去充电。
从双廊的海景酒店出发的早晨,何然意外地摸了很久。出来就捂着肚子破口大骂:“哎呀妈呀,什么耙耙的,拉死老子了”。
05
回到丽江,程欢半夜突然说胃疼,何然坐不住了。
他撇下程欢,整个古城地找药店。
大半夜的四方街哪来的药店。连绵的小雨润湿了青石板,何然摔得满身是泥。
他气喘嘘嘘地抱来一堆药,塑料袋浸透了水,像是黏在地上的死鱼。
程欢突然又说,胃不疼了。
好想吃泡面。
好想吃泡面。
好想吃泡面。
何然气不打一处,恶狠狠地说了声,“我日”。
程欢嬉皮笑脸,你来啊你来啊。
何然恶狠狠地买了5桶泡面,其中三桶被我恶狠狠地吃了。
完事后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程欢,你肚子还疼不疼。我感觉还可以再加根火腿肠。
何然听到这话赶紧把自己碗里珍藏到最后的火腿肠一口吞下,边烫的合不拢嘴边说,什么火腿肠,哪里有火腿肠。
程欢笑得花枝乱颤,合不拢腿。
至于他俩是不是合不拢腿我不知道,我点了根烟,默默坐在宾馆的门槛上,看着远处在打扫垃圾的环卫工人。
一会儿后,何然光着膀子跑出来,坐在我身边,一脸虚不受补地说,“兄弟,来根烟。”
“你说女人这家伙,是不是始终需要什么东西来证明你爱她。”
“那就证·明·给·她·看·”我拉着这家伙内裤上的橡皮筋狠狠弹了他一下。
何然一把把我锤翻。站起来说,“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身,脸庞消失在黑夜里,街边路灯突然闪了一下。
06
我回过神来。
程欢对何然说,晚上她和闺蜜逛街,要晚点回去。
何然对程欢说,刚好今天他加班,也要晚点回去。
程欢给何然发了张自拍,脸色姣红的她在小寨的人造瀑布面前喜笑颜开。
于是我们这群人就跟傻X似的在商场门口猫着程欢。
就在我被摄影机压得腰酸背痛的时候,程欢挂在一个粗壮的胳膊上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情侣之间不要随便给惊喜,否则就只剩惊吓了。
大家一时间太过紧张而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场面一度很尴尬。
还是恐龙姐见多识广,她气定神闲,拉着已经石化的我凑上前去,话筒直直戳到程欢小嘴前。
“你觉得恋爱多久结婚合适啊”
“结婚啊”程欢嗔笑着看了胳膊一眼,“有喜欢的很快啊,不喜欢的想结也结不了吧”
胳膊说,“老婆那不是我们明天就得去民政局登记了”
胳膊哈哈一笑,一把揽过程欢,大口亲在嘴唇。
我突然一阵反胃。偷偷在对讲机里说,然哥,你说怎么办,我们这边有20几号人,我负责摇旗助威,兄弟们上啊。
对讲机沉默了一会,说,算了吧。
何然沉默了一会,说,算了吧。
我们像无头苍蝇独自在风中凌乱。耳边传来程欢高跟鞋蹬蹬远去的声音。
07
何然来到我家,一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说,吃饭。
我说,“吃什么饭啊,家里啥都没有,要不我叫个外卖?”
何然不说话,径直走到厨房,对着我冰箱仅剩的几个鸡蛋打起了主意。
他把煎蛋端到我面前,白瓷的盘子里,深色的酱油裹着金花银玉似的蛋黄蛋清,就连才睡醒的我也迫不及待起来。
他熟练地剜出蛋黄,夹入自己碗里。半熟的蛋黄这才破碎,慢慢地漏出汁液来。
何然突然说,“小时候,我最讨厌吃蛋黄,总想把它们先消灭掉,好留到最后慢慢吃蛋白。结果时间一长,大家都以为我喜欢吃蛋黄,结果都把蛋黄留给我吃。”
“谁知道到最后,我也变成最喜欢吃蛋黄。”
我说,“你剩下的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我以为人生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是开启新篇章的重大节点。我想在那个节点做最重要的事,就像我留着蛋白一样。”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重大节点,也没有什么事非得到那个时候再去做。要是我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大侠要是天天随便出剑,也就不是大侠了。”我说。
临走的时候,何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扔给我一个小盒子。我打开一看,上面的“I LOVE U”闪闪发光,没有黏着何然可恶的口气。
“不要了吗”我问道。
“不要了,你拿去用吧。说不定遇上个同名同姓的姑娘,就算是我的礼金了”
“那我加油”
“嗯”
门吱呀一声,发出一阵哀嚎,像是多少个夜晚,委屈着被杀死的自己。
08
我也没找到同名同姓的“CH”姑娘,倒是又来了一趟洱海。
我骑着“斑点狗”,一口气跑了大半天才到住过的双廊旅店。
湖还是那个湖,岸边的鸬鹚依旧在清理着羽毛。海水泛起一页页明亮,渔船载着游人从南到北。
我把手中的“CH,I LOVE U”全力扔了出去,它轻轻地落在水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激起雪白的水花,再无影踪。
看到旅店老板的留言本,上面写满了人们的欣喜和感叹,更多的是情侣们甜蜜或哀伤的聚散离合。
翻到一页,便止住了目光。
“欢欢,要是你能看到这些,说明你或者我们又一次来到这里。”
“那时候的我们是怎么样的呢。在一起很久了吗,结婚了吗,还是带着小孩三个人一起来的。”
“你说要在一起一辈子,我真的很难讲。总觉得随口说说一辈子,根本就做不到嘛。我爱你这三个字,对我来说真的好庄严。”
“我总是害怕,害怕说出来的事情自己做不到,更害怕到最后,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甜美。”
“但是我想,等我们七老八十都走不动了,我再和你说,欢欢,你看,我们真的走了一辈子。”
“欢欢,嫁给我吧,我想我会爱你。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
“到时候我可以牛逼哄哄地说,”
“我爱你。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对不起,这样会不会有点晚”
那一天,在洱海的木栈上,在软绵绵的白云下面。程欢对何然说,何然,你爱我吗。
这一天,在洱海的木栈上,在软绵绵的白云下面。何然对程欢说,欢欢,对不起。
我们总想等到某一个时刻,到那个时刻,才放心把全部的自我交给别人。那些没有说出来,没有说完的话,都化成泥土踩在脚底下。等走到旅途的末尾,才敢回过头来看着曾经暗自许下的诺言,证明自己没有虚妄过一场。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含着眼泪一步一步不敢回头,却只能和身边的人擦肩而过。迷途的执著没有归路,走过的风景在沉默中崩塌成碎片。最后我们顽强地活下去,却再也找不回苦行的理由。
对不起。
我小心翼翼地怀抱起散落一地的碎片,转过身,对着没有人的前方说出最后的三个字,然后,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