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
男人很可怕，我从小就知道，尤其是那种喜欢动手的男人。
小学时寄人篱下，大多数记忆都模糊了。可关于表哥的记忆，却总是出现在噩梦里。那时候年纪小，对暴力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只是觉得害怕，也只知道顺从。
回想起来，脑海里会出现这样一个画面：
不知道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一个小女孩的手脚被黄色的胶带紧紧缠绕，嘴巴也被胶带封住，被迫跪着。她面前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啪”的一声响，一个巴掌重重落在她小小的脸上，她只觉得火辣辣的疼，豆大的泪珠在脸上铺排着，却半点声音也没有。
男人似乎很不解气，换了一边，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最后丢下一句“给我老实跪着，还有，不许吃晚饭！”后，扬长而去。
那个小女孩，是我。那个男人，是大我十岁的表哥。
当然，从题目你不难发现，这并非这篇文章讲述的主题。我只是想表达这种动手的男人在我眼里有多可怕。那时候我就想，这样喜欢动手的男人，我以后一定不会嫁。
能够嫁给一个好男人，幸福一生，是每个女人的期许。
不少人得偿所愿，也有人会有些许不如意，但终归还算顺心。
可总有那么些人，不被上帝眷顾。
二姑就是这样的“失宠儿”。
记忆里的二姑，清清瘦瘦，总是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褂子，坐在屋门口，静静地忙碌着。
小学暑假时曾被爸妈送去二姑家一段日子。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把母爱都倾注到我身上，对我很好。
每天清晨她都会给我梳那一头乱糟糟的自然卷，她的手轻柔纤细，木梳子落在我头皮上，痒痒的，又特别舒服，我常常祈求她用点力。
二姑在厨房忙碌时，我特别喜欢围着她转，她总是把我按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轻声说：“在这儿乖乖待着，别乱跑，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说来也奇怪，本是好动的年纪，我却听话的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她忙前忙后。
我看着她纤细的手泡在水盆里，摘菜洗菜；看着她把我最爱的土豆倒进那口在我看来深不见底的大锅里；看着她把厨房灶台上清理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的二姑夫，高高瘦瘦的，颇有几分“姿色”。可他的眼神总是凶凶的，我很少见他笑，也很少跟他讲话，基本上是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其实，是不敢，我总觉得他的眼里有猛兽。
他在工地上做活，那时候只要听二姑说二姑夫今天不回家吃饭，我总是高兴地手舞足蹈。二姑的脸上，似乎也有几分看不太真切的轻松。
直到二姑被送进精神病医院，我才明白那喜悦里隐藏的心酸。
这些，我都是从爸妈口中听来的。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那时候还没有我。那一天，是二姑出嫁的日子。
二姑独自坐在煤油灯下，无声地哭泣着，身旁是一堆鸡蛋——那是她的彩礼。
那时候的鸡蛋是奢侈玩意儿，也就是这一堆鸡蛋，收买了奶奶，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二姑无奈嫁给了没有丝毫感情基础的姑父，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行了，别哭了，都要嫁人了，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开心一点……”
结婚前一晚，奶奶的劝导声念叨了一夜，二姑的抽泣声也响了一夜。
二姑恨奶奶，我从小就知道，只是现在才知道原因。我表示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新婚燕尔，二姑夫虽然冷漠，但也算本分，也担起了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二人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搭伙过日子，也平平淡淡过了许多年。
这些年，他们偶尔小吵小闹，磕磕绊绊。
这些年，二姑生下了一男一女。
这些年，孩子渐渐长大，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照说应该幸福美满，可事实并没有得偿所愿。
年纪越大，二姑夫本就不太好的脾气也愈发暴躁起来。不开心的时候，回到家，他都不会给二姑好脸色。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二姑在家里也有了些地位，有时候忍不住也会跟二姑夫对骂几句。
可这几句争吵，许是伤害了二姑夫所谓的“男人面子”吧，起初他还只是摔家里几个碗，后来就直接拽着二姑的胳膊，一把把她摁在地上，一巴掌、一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二姑的脸上、身上，丝毫不顾她的死活。
儿女大了，二姑夫打她时，儿子女儿不干了，有一天在家里把二姑夫狠狠“教育”了一顿。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二姑都不再挨打。可儿女不可能一直在家，儿女不在家时，她还是一样被打，有时候一耳光扇过来，她半边脸都肿了。她的身上也是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村里的人都知道，可谁也管不了。
我曾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啊？”
可大家都沉默了。我知道在农村，离婚是很不光彩的事，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思想，是我认可不了的，就像他们总说我是小孩子思想一样。
不久，二姑的言语和行为都表现出明显的异常。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问她事情她要么不回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就是答非所问。
她会一惊一乍，会拉着妈妈的手没理由地哭，有时候又会很暴躁……
后来，家人把她送去治疗。
我跟着奶奶去看过她几次，每次去看她，我都很害怕。
我们需要走完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面黑黑的，灯光暗暗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里面阴森可怖，好像电视里面关押犯人的监狱。
我们终于在一个小屋子里看见了二姑。她胖了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听说是吃药的原因，奶奶把我手里的东西一件件递给她，她都不为所动。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奶奶的手，激动地说：“妈，你接我回去吧，我已经好了，真的！”
说完，又一个人自言自语，偶尔有些慌神。
“你在里面乖乖的，下次我们来就接你回去。”
奶奶总是这样说，可我知道她是在骗人。
我看着二姑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看着她身上残留的伤痕，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难过。想起那些挥舞着拳头的男人，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二姑在医院待了一年多，精气神渐渐好了起来。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家，好在女儿孝顺，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如今，她去了大城市生活，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顺心，她常常跟爸妈联系，我看着视频中她的笑脸，真心为她高兴。
至于二姑夫，听说他一直没跟二姑他们住在一起。毕竟，他跟谁都合不来。
今年过年，表姐出嫁，时隔十几年再一次去二姑家，看见了二姑夫，他苍老了许多，可纵然时光温柔，他眼里的凶神恶煞，依旧。
看见他时，他的右手就一直揣在裤子口袋里。
听说，是他准备伸手打二姑时，二姑手里的刀挥了过去。
听说，缝了十几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