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夜晚
黑暗中，笙君不确定现在是否还在余震, 因为双腿一直在颤抖不已。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在黑暗中向谁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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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 结束了一天的话剧彩排,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她被困在了山中。远处不断有岩石落下, 天色很快变暗, 而视线范围之内都看不见人影。
打开手机, 她果然发现现在根本无法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不仅电话打不出去,甚至连所有网页都无法打开。
忽然看到的光源让笙君惊喜不已, 看来困在山中的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 吕笙君, 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站在光源背后的这个男人刚一开口, 笙君就知道面前的人是许鸣舟, 笙君仿佛感觉自己走入了一部电影之中, 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背景是因为地震暂时与世隔绝的山中。
一
“ 是啊, 好久不见, 许导是在这里指导新戏吗?” 笙君按耐住心中的激动, 故作平静地寒暄。
“ 嗯, 有一个片段需要以这里的悬崖为外景, 没想到突然遇上地震了, 笙君你最近在忙什么?”许导也抛出了问题。
“自己写的一部话剧加入了义演项目, 会在不同地方演出, 这个月刚好来到了唐县。 ”
许鸣舟点了点头，微光映在他认真倾听的侧脸上。“你果然在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猜也是。”
久违的熟悉感让笙君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愿望。这几年的分别时光里，她会仔细地去看鸣舟的各种消息，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看完他新上映的电影，从开头看到散场后灯光寂灭，但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应该写了新的剧本吧。”鸣舟转过头。
“是啊，大学时的剧本总体上还是比较幼稚的。”笙君这么说不是谦虚，她大学念的是导演系，想要一毕业就拍自己的电影，后来发现的确需要有很多准备工作。
“我看过觉得水准还不错啊，有的导演的成名作就是处女作，而且风格很快成型了。”鸣舟顿了顿，“对于喜欢故事的人来说，拍出来给别人看的故事，早就在心里反复上演了好几遍了。”
“小时候我上课老是走神，谁也没办法让我专注起来，因为我头脑中总是会出现自己构思的故事，我就是那种坐在教室里会幻想宇宙飞船降临到操场上的学生。”
“还好你后来选择了考戏剧学院，要不然你的想象天赋就白白浪费了。”
二
山下有了一点亮光，有可能已经来电了，但笙君好想忽略眼前看到的景象，想要在这里停留一段久一些。
“许导，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后来想要拍电影呢？”
“其实也说来话长，拍电影前我其实换过不少工作。我后来发现我自己是缺少那种热情，而我的热情从小就在电影上，是我喜欢的电影人物塑造了现在的我而不是我身边的人。小时候看《欲望号列车》后心里空落了很久，费雯丽就是片中自己饰演的那个女主角，我想，能够疯狂一把的人生未必不值得过，就不顾结果地去考了想去的电影学院。”
“我想到了酒神精神，在普世意义上，人们辛勤工作，善待身边的人就可以得到幸福，但是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活着世界未免有些无趣。奇遇、狂欢、难以抑制走向一个人的愿望、走向命运且忍受折磨的激情属于另一部分人。笙君的语速越来越快。
“我知道，不难理解为什么凯瑟琳向往着林顿庄园的体面与秩序，最终却明白希斯科利夫才是她的同类，有时我也疑惑，当今文明世界的建立就是人们共同压抑自己的结果，真正的人们内心世界可能野性与脆弱并存，冲动又不安，但却大家却按照被推崇的形象戴上千篇一律的面具。”
“许导你是想要拿掉面具的人吧。”笙君小时候就看过许鸣舟的人物专访，记者称他是敢于说真话的导演，他的电影中的人性幽微和社会矛盾都展现地淋漓尽致，绝妙辛辣的讽刺手法让观众大笑又深思。
“也不是一开始我就有这样的勇气，后来我遇到了一场天灾，发现自己的时间有多长是不太确定的，所以就要及时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类似于向死而生？”
“是的，好神奇，笙君，我们几年没有见面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陌生。”鸣舟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情。
三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感让笙君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几年的分别时光是不存在的。
“笙君，其实我挺期待以后你来演我的电影的，上次《南源道》你的表现真是太出彩了，一定有许多人期待看到你的新角色。”鸣舟抛出了橄榄枝。
“也许是因为我遇见了和自己性格相似的角色。”笙君说。
“不，我能够看出你真的很适合当大荧幕的演员，那种表现力和对人物的理解都浑然天成，可惜……”
月光如沐，笙君感到有一丝恍惚。
“回来吧，笙君，你会在我的电影里大放异彩的。这个邀请，不仅为了电影，也为我自己。”
你在想什么，笙君？心中的一个声音问。难道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如果你需要想一想没关系，明天之内告诉我好吗？”
“路灯亮了，看来是电力恢复了，我去找我的同事们，多谢许导的邀请。”笙君几乎连走带跑地下了山，害怕自己忽然回头。
四
笙君找到了同事们，大家都纷纷选择在开阔地带住帐篷。同时处于恐惧中让大家更亲近起来，在垫子上围坐在一起，聊起了许多往事，初恋、表演梦还有现实压力。
笙君没有加入大家，而是坐在旁边，默默无言。
她翻出自己几年前的备忘录，幼稚的文字把当时的梦幻心情记录得一清二楚。
大二时，舍友米喻兴奋地向全宿舍广播，大导演许鸣舟要海选自己的新片女主角。
许鸣舟的名字笙君很小就知道了，她喜欢看剧情有深度的作品，许鸣舟的电影就属于这一类，他的作品焦距于社会公平，人们说这些电影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的作品。
被选入第二轮的试镜的笙君下载电影的原著小说开始阅读。小说的情节越看越有意思，笙君想，既然有运气走到这一步，要不试试奋力一搏？
“我家四口人，全被这件事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这件事没有查清楚就把我爸逮了，我爸当天就不在场！不让我们继续是吧，我们把这件事闹到网上去，我们走也要走到省城去讨个公道！”话音未落，笙君的语气就因为哭腔变得歇斯底里又饱含悲愤。
收到邮件确信自己成为女主角的笙君兴奋地把好消息告诉了妈妈。
五
笙君仔细读过剧本，但在实际表演中，她再也找不回原来试镜时的爆发力了，作为一个新人，自己也怀疑自己的能力。
“再来一遍。”许导在远处说。
所有演员重新调整状态，笙君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头晕眼花，到自己戏份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说台词。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笙君低下了头。
“大家今天先到这儿吧。”大家纷纷散去。
“许导。”没想到刚走一会儿就迎面遇到了许导。
“笙君，今天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他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没有生病，实在对不起。”笙君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一直在逃避。
“偶尔演员都会遇到状态不佳的时候，今天休息好，明天再试试。”他缓缓走向室内，去和摄影师打招呼。
第二天的拍摄也不顺利，笙君虽然台词没有出错，但片场谁都能看出来，她没有太入戏。其他演员有一些怨言，笙君情绪几乎崩溃。
“许导，我有点怕自己演不好慧慧。”笙君忐忑不安地等待许导的回答。
“你不用演，因为你自己就是慧慧。试镜之前，其他候选者都在互相聊天，但只有你一个人在看原著。你渴望成为女主角，这股力量也许你自己都还没意识到有多强烈，最终你的试镜征服了我们所有人。”
笙君心中一惊，原来许导在自己来剧组之前就注意到自己了，自己要不负期待才行啊。
六
演戏的感觉好神奇，那种感觉仿佛瞬间拥有了另一个人的灵魂，又好像终于超越一切束缚，回到了真实的自己。笙君翻到那条备忘录，回忆涌上心间。
后来的一切都顺顺利利。杀青宴时，许导向大家宣布：“这几天大家就自由了，想去旅游去逛古城就去吧！”鸣舟打开香槟向大家宣布。
第二天，笙君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小店，最后在一家民谣酒吧里坐了下来。
白天的酒吧里没有多少人，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歌手的歌。忽然看到了许导，许导好像认识其中的一位乐手，他们一直在聊鲍勃·迪伦。
“是你啊。”笙君假装刚刚看到他，点了点头。“怎么不和其他演员一起？”“我想自己逛逛。”“也好。”笙君看到，许导没有其他人陪伴。
“笙君，以后有想过继续拍戏吗？”许导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我恐怕会回学校继续上学，然后再看看，谢谢许导。”
“也是，学业很重要，不过我有一部新戏，我给你讲讲看里面的角色看你感不感兴趣。”两个人顺着古城窄窄的小巷缓缓走着。
她有时认真地听着，时而补充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也许结局的时候可以回顾一下女主当年的同学的生活，补充各阶层的生活样本可以呈现更立体的时代感。”笙君想了想。
“不错啊，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我有点好奇，你考戏剧学院前在做什么？好像你能够理解超越你现在年龄的事情。”鸣舟发现了她头脑中不同寻常之处。
“ 我一直很喜欢看各种电影和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笙君回想自己的中学时代，感觉乏善可陈。
“这是什么？”身后的巨响让笙君猛然转过头。“今天是烟花节，我想起来了。”许鸣舟说。“前面角度更好。”两个人奔向烟花的方向。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所有人都特别兴奋。鸣舟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可环境太吵了，笙君没有听清楚。“我没有听清。”笙君用最大音量对他说。
“来我身边好吗。”许鸣舟隔着烟花的落下的倒影。
笙君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走向鸣舟时，他张开了双臂，自己缓缓落入了他的怀抱中。
世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十九岁看过的烟花是最明亮灿烂的，十九岁的爱慕横冲直撞又满心欢喜。
七
遥远如天边的人，此刻正在和我一起看我喜欢的电影。不知什么时候写下了这一条。
听说许鸣舟年轻时有位美丽的太太，可惜不幸病逝了，他以后也没有传出什么绯闻，业内的名声一直不错，是备受期待的天才导演。
发布会的间隙，笙君常常望向他的方向，看到他注意到自己，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地躲开目光。
这段时间，笙君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想到继续上学需要离开鸣舟很长时间，有点考虑退学。至于未来，成为鸣舟电影中的演员也是一条不错的路，不一定要坚持当导演拍自己的电影。
拿到新电影角色介绍时，笙君立刻开始研读剧本，可是，最终她没有得到里面的任何一个角色。
“笙君，演员的人选也不是完全我能决定的，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下一次机会的。”鸣舟连忙解释。
笙君疑惑为什么邀请自己加入剧组自己却无权决定人选，心中突然闪过不安的念头：自己虽然在《南源道》演了女主，但没有签公司和经纪人，可以说自己的未来都交给了许鸣舟。
大多数时间，许鸣舟去工作，笙君就在附近租的公寓里为他做饭和处理剧本上的事，可是，两个人的关系直转而下，讨论剧本的时候会有很多不同观点，这时，许鸣舟会用“我是导演”结束所有对话。
笙君在这几个月感受到了一种不安：对于许鸣舟来说，自己太渺小了，他身边有很多亲近的影星佳丽，而自己站在背后处于透明人的状态。偶尔也想过这样陪伴他一辈子，但自己是否能够继续在电影界全力打拼是个未知数。
这段时间的生活好像飘在了云上，看不到迫近的现实压力，听他娓娓道来各种各样的神奇经历，出入自己前所未有想过的梦幻般的场所，这是和在学校生活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想回学校继续上学。”笙君终究开了口。
“对不起，这段时间忙到没有时间陪你，可以留下吗？”
“我和学校申请的是休学，现在我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不回去了。”
“但你回去我们就要分开好长时间，为什么不等下一部电影，我保证你能加入下一部电影。”
“不了，你也不能完全决定人选，我回去完成学业后至少能够从最入门的工作开始做，慢慢养活自己。”
“我知道导演入行几年是极其艰难的，建议你先当一段时间演员，积累经验再转导演。很多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但我最想做的事是拍自己的电影啊，我不确定过几年后我是否还这样想，所以现在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况且，我也不想被别人说一直依靠着你拿到角色。”
“可我愿意啊，别人要说什么随他们去吧，我们又没有伤害其他人。”
“我不愿意。”
“好，好，简爱小姐，你究竟想要拍什么类型的电影，预算计划做好没有？”
“主题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心事，还没有计划。”
“这个题材在市场上已经太多了，作品很容易被忽略，为什么要选这么难走的路？”
“因为我的性格，本来就和慧慧一样，鸣舟，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是不适合的，我羡慕你，也嫉妒着你，想自己也拍出一流的电影胜过在别人的电影里表现出色。我想拍的故事，只有我自己能完成。”
“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辛苦，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再劝，想回来的时候，我还有我的公司都欢迎你。”
鸣舟带好他的行李，连夜走出了公寓。
八
夜深了，大家都回了帐篷。
“你对得起自己吗？”心中的小女孩问。
我一直在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啊，虽然这些话剧还不被大多数人知道，但那是我自己的梦啊。至于鸣舟，认识他的时候，我太小也太不成熟，不是能完全理解他的成熟伴侣，只是爱看书看电影的大学女生，自己也没有对未来的信心。
给许导发出信息后的笙君感到心中一阵轻松，她认真婉拒了邀请，祝他下一部电影口碑出色。之后，她安心地在帐篷里睡着了。
天亮了，崭新的一天终究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