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欠我一个老婆【The Momen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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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大杰出红旗手”评选委员会的吴秘书长，他欠我一个老婆。
穿衬衣打领带坐小车的人，应该说话是算数的，所以我没有让他写在纸上甚至咬破手指摁个血印。他可能没想到，顺口问我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吴秘书泛着油光下坠的腮帮子挤出一个别开玩笑了的笑容，却瞬间被我真诚渴望心无旁笃的眼神冻结碎裂。
还是城里人套路深，我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正面答复，反倒被通知要买一套根本穿了没法下地干活的正装，要背下厚厚一沓根本不是我的故事的故事，另外说什么还要交1500块的媒体宣传费。
来传话的村干事被我家尚在吐奶的菜狗撵跑了，最后只敢用门口电杆上的大喇叭叫我到村委会接电话。
到市里作报告那天还是挺威风的，一大早有专车来接尽管回来就没人送了。后座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租的西服套装，租的衬衣，租的皮鞋。而且我敢打包票，还不是一个人的东西。所以折腾半个多小时穿好这些行头后，我就像刚黏好的瓷器一般，轻轻一挺胸都会分崩离析。
上场前是我最后的机会，我默默注视着吴秘书的眼睛，期盼唤起他迷失的记忆，谁知对方瞪大眼，憋红脸，一手指着讲台，一手向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一挥，海浪般的掌声响起。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2
十年前，我爹就死了，但回避不了一个铁打的事实，他老人家欠我一个老婆。
谁家孩子娶媳妇不靠爹妈？房子是爹妈传下来的，水田是爹妈分的，亲家也是爹妈做主选的，彩礼钱不也得靠爹妈接济才能凑齐吗？
听说我妈是因为我才没的，记忆里满是伤心。我爹有些破罐子破摔，不但没续弦，还从此一副要紧随我妈去的劲头，两间瓦房塌成一间，一艘渔船快成帆板了。
最后他老人家弥留之际，才心生愧疚，一直说对不起，我感动地泪奔。谁曾想先是说对不起列祖列宗，让尹家败落；然后又说对不起我妈，说命短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最后感觉要轮到我了，叹了口气却再也没说什么。
我知道我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老尹家传宗接代，他不说一定是怕我不堪重任，毕竟那年我才15岁。从爹妈相亲的历史经验，我自学成才，想娶老婆，必须得有房有地才行。别看我们老尹家柱不高梁不粗，前后漏风，但和最近的王奶奶家至少五十米的距离，这得多大想象空间啊。
关键分给我们家的水田，就在芳鼎湖边上，是这一带水最活田最稀的。所以别人家的地里是牛，我们家的地里是船。
春秋风啸，月朗星稀，湖面波澜四起，肃杀之夜却涛声隆隆。我站在岸边，无惧飞溅冰冷的水花，手里的船桨宛如波塞冬的钢叉。
我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被人盯上了。
3
隔壁村收废品成了万元户的破烂张，他欠我一个老婆。
当村里青壮年跟赶集似的，携家带口去外地打工，托我帮着看地的越来越多。乡里乡亲没什么可说，有收成我1他们9，没收成就帮着拔拔草浇浇水别变成荒地就行。
“你怎么不走？”破烂张真是大方，第一次见面，就递过一副大红毛线的手套，我可惜用不着，否则怎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能不能让我把东西卸这儿，你就装着啥都不知道？”我还没想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就问了第二个问题。
“这样吧，我都是晚上来，你别老杵在岸边看着，每次我给你1块，够不？”破烂张能发家致富是必然的，一般人跟不上他的思路。我一个月才5块钱的伙食费，凭啥拿人家钱啥活也不干。
他要涨到一次2块的时候，被我果断拦住了。我说我不但可以帮他卸车，还可以把那些渣土归拢成型，不过要答应个条件。听我说完托付终身的大事，他微微一皱眉，很快释然地点点头，轻拍我的肩膀，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钱一分不少，但老婆的事情没了下文。
4
胡阿姨郝技术员两口子，说找老婆的事情包在他们身上。
我一直纳闷，他们都是村里的人精，最后怎么能穷困潦倒到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家水田里摸鱼的地步。要不是炉灶烟太呛，十几条烤鱼太香，咂吧嘴声音太大，我也不会撞破他们的好事。
本来白天我睡得都和猪一般。
那段时间应该是我最快乐开心的时光。破烂张每晚堆在各家的废土越来越多，开始还能填沟垫陇，可后来想再垒高一些，根本粘不住。还是我聪明，把自家水田里半人高的淤泥都挖出来，与废土和在一起，既不会水多谢成一滩，又不会太干扶不起来。
每块地都围了半米高的土墙，趁着没干透，我从附近山坡上薅了不少野花插进去，没想到这墙上插什么都疯长，远看就好像一块块绣了蕾丝花边的手帕。
我家水田的泥少了，俨然变成了池塘。破烂张偶尔还会倒一些过期的果蔬食物在水里，只要没死猫死狗什么的，我并不在意。结果之前种水稻半死不活，现在芦苇丛生密密匝匝，一人多高随风摇曳，还引来好多鳞亮肥美的大鱼。
“你在家啊？”人家对我的出现丝毫没有尴尬，不但热情递过一只焦黄酥脆的烤鱼，还拿出孜然、辣椒、精盐，问我好哪口？
可能是我一直默不作声埋头吃鱼，让场面有些冷清。胡阿姨主动说，她能教给我几十种做鱼的方法，守着这片鱼塘，不怕饿死；郝技术员白了自己媳妇儿一眼，说一看我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何止那点福气。
我说我家的鱼你们随便吃，但每次别忘了叫我。
另外只有一件事需要请你们帮忙。
5
顾老师是我碰到最有学问的人，他说我如果多读点书，不会找不着伴侣。
那时，我已经学会了胡阿姨的全部手艺，房子后面的淤泥地里，种满了郝技术员多年果树蘑菇混合培植的心血。他们很少再出现，看我主动把鱼追着送上门，还感动得落泪，说最难过的事就是食言没法帮我找个老婆。
我没了主意。四下花墙锦绣，处处果香扑鼻，夕阳西下金光万道，眼前一望无际的芦苇漫漫。可这一切却没有谁能分享，人生竟然如此寂寞？
湖光粼粼的剪影里，顾老师带着几个学生，背着画夹，推着自行车，一路说说笑笑，走进了我朦胧的视线。没想到我们这样一处无人问津的地方，在顾老师眼里有着那么多的风情。
整整一年，他们来芳鼎湖岸边写生四季，我则准备好了鱼虾果蔬招待。顾老师每次都会花一些时间教我认字，还带了不少书送我。
听取他的建议，我翻新了瓦房，谢绝了破烂张，规划了果园、花墙、水田和鱼塘的分布，把景色最美的地方专门开辟出来。
他去城里为我们宣传，来观光旅游的人日渐增多。除了食宿，本地特产的水果、蘑菇和湖鱼都销量倍增，甚至芳鼎湖都被开发成自然保护区，修桥修路，一派繁荣景象。
“您好，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听完您的报告，我很受感动。是什么信念，让您一个弱女子能坚持扎根家乡，建设农村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