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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斑

2024-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夏木遇见何夕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0期“路”专题活动。

离开匝道口的车祸现场已经很远了,陶涛仍然惊魂未定。

天是土黄色的,挡风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沙尘。陶涛从反光镜里看见公路像汹涌着的河水追逐着她的轿车,而轿车像一条孤单的船在河流中颠簸。反光镜同时映出一张疲惫腊黄的脸,额头上的汗渍依稀可见,受惊后的眼神呆滞无光。她有一种晕车的感觉,准确地说,更像是晕船,她感到公路上浊浪滔天,似要卷起巨浪,将她拍倒、吞噬。

开车好几年了,这是第一次,公路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沙尘仍在弥漫,空气中有股呛人的土腥味,连公路两边的树都仿佛淹没在浊浪中,无力地狂乱挣扎着。陶涛额上的汗凉森森的,手心里的汗濡湿了方向盘,她机械地双手抓住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踩在油门上的脚已麻木到像是失去了知觉。

终于,到家了。

陶涛一头撞进家门的一瞬,觉得恍惚。明亮柔和的光线下,屋里的所有陈设都披上了暖橘色的光。母亲站在厨房里,阳光打在她身上,让人觉得明亮又温暖。

母亲跟她招呼:“回来了!快来吃饭。”

陶涛强做镇定,“我不饿。”

“开了几个小时车咋能不饿?”母亲一手端盘子一手拿筷子走过来很专注地看了看她,说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看上去很累嘛。”

“妈,我确实累了,想躺一会儿。”陶涛拿手遮挡自己的脸,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母亲伸出手摸了摸陶涛额头,“不烫不烫,”她说,“没病就好。我看你是累的,休息休息就好。”

陶涛进里屋躺到床上, 睁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白炽灯管处有一坨不规则的小小的椭圆形黄斑,那是墙体长期受潮形成的。黄斑已存在好久了,陶涛过去从没觉得它有多碍眼,但此刻在她看来,这块黄斑渐渐变大拉长,变异成她来时的路,正潮水一般向她逼压过来。陶涛顿觉汗毛倒竖,她惊恐地将双手使劲覆在眼睛上,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映出了车祸的画面:变形的汽车,抱着孩子伸出一只胳膊拦车的女人,女人那在风中扬起的头发……

陶涛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额上渗出密密的一层汗,脸色变得煞白。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胆怯地抬头一看,是母亲,母亲正盯着她的脸,显出非常关切的样子。

“丫头,你该不会遇到啥事了吧,我看你不完全是累的。”

“……没……”陶涛结结巴巴地,“我……没事。”

“真没事?”母亲在她脸上仔细瞅了瞅,“看你脸色这么差,有啥事可不能一人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嗯,”陶涛无力地点头,眼神涣散而迷离,“妈,我就是累的,你就让我躺一会儿。”

母亲轻轻给她带上门出去了。

陶涛重又躺下,她不敢闭眼,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路上的场景——那车和那女人像乘着浊浪一样追逐着她,任她怎么逃也逃不脱——这画面冲击着她的眼睛和耳膜,使她感到头痛欲裂。她大睁着眼睛,但头顶上那块可怖的黄斑再次向她压了下来,它变得越来越大,渐渐幻化出狰狞的巨兽模样,似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将她吞没……

“啊——”陶涛大汗淋漓叫了出来。

“怎么了?……丫头,你把妈都吓死了!”母亲为陶涛揩去额头上的汗,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身体问道。

陶涛抬眼看着母亲,母亲的眼神慈爱又温暖。自小到大,她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只要一告诉母亲,母亲都会帮她化解。她想起小时候挨了老师批评,她撒懒不愿去学校,母亲骑车将她送到学校;她跟小伙伴妞妞闹了别扭,好长时间不说话,母亲带她到妞妞家,让她与之和解;还有,她将同学的文具盒弄坏了,母亲买了一个新的赔给人家……一瞬间,陶涛不禁破防,颤声说道:“妈,我闯祸了……”

“啥?”母亲有些吃惊,她轻拍着陶涛肩膀安抚道,“你慢慢说。”

“我……我开车走过了,只过去了不到十米……我意识到走过后第一反应是倒车,我都倒到匝道口了,这时从后面过来一辆车,它就在我眼前突然失去控制向防护拦撞去……我看见那车前部严重变形,一个抱小孩的女人从车里出来拦我,我吓得赶紧开车跑了……妈,我没撞人,那车也不是我撞的……那女人伸出一只胳膊要拦我,我好害怕,我看见她吹在风中的头发,像魔女……”陶涛说时,眼睛由于恐惧睁得老大。

母亲听完想了想,问道:“这么说你是开过了又倒车倒到匝道口,在这时,你看见后面来的那辆车失去控制撞到了护栏上?”

“对。”陶涛点头。

“你不知道高速上不能倒车吗?”母亲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我知道,可我只倒了不到十米……”

“半米也不能倒!”母亲提高了声调,“高速上错了就将错就错,到下个路口再下……或许,那辆车失控,就是因为你……”

“妈,那可怎么办?”陶涛缩起身子。

“丫头不怕。”母亲一边安抚她一边沉吟着问道:“那辆车上除了抱小孩的女人,你还看到有其他人吗?”

“妈,没有……不对,车上可能还有人……”陶涛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们会不会已经报警?警察会不会来抓我?”

母亲搂住陶涛,拍着她的后背道,“别怕,别怕,你看现在天都黑了,警察要抓你的话早来了……”

陶涛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沙尘也消散了。陶涛算了下,从事发到现在,已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如果真有什么事,警察怕是早就找到她了。唉,回家的这条路她开车走过多次了,从来没出现过情况,今天不知怎么,竟走神了。都怪这个鬼天气,像世界末日一样,催人命……陶涛暗想着,眼睛瞟向窗外。

这时,一旁的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那个匝道口没装监控吗?”

”没有。“陶涛很肯定地说。她当时特意观察了,没发现有监控这才倒的车,如果有的话,她也没那个胆量敢在高速上倒车。

陶涛抱着一丝幻想,她犹豫了一下问母亲:“妈,是不是没有监控,我倒车的事就没人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就谁也找不到我?”

母亲神情严肃,她没有立即接话,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也许吧。”

陶涛一下子如释重负,感觉全身紧绷的神经都松驰了下来,她眨巴着眼睛定定看向母亲,“妈,你确定警察不会找我了?”

“我不敢确定,如果那辆车上的人没事还好说……要不,我托人问下高速交警……”

“妈,不要!我不想知道……”陶涛嘴上抗拒着,可她内心其实很想知道车祸后的情况,她只是害怕,一旦让警察知道她与车祸有关,那她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她不敢想象。

“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其实我跟你一样,也不希望警察找到这来,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但是,我心里感到不安,这种不安让人不免恐惧,我也担心因为这事,会在你心里留下阴影……”

“妈,我怕。”陶涛的身体又一次瑟缩起来。母亲抱紧她,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语,“丫头,不怕,有妈在呢。”过了好一会儿,陶涛身体柔软下来。母亲拉下一个薄被盖在她身上。

陶涛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她竟睡着了。她看见那个抱小孩的女人在漫天的黄沙里向她走来,她怒视着她……在她眼角,分明淌着血和泪,血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流下道道红色小沟,她大张着嘴,伸出一支胳膊要拦她,可她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到……

陶涛惊叫着醒来。母亲赶忙过来安慰她。稍顷后,母亲对她说道:“丫头,这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躲不过去。不管那辆车是不是因为你发生的车祸,你都是有错的。”

“妈,那怎么办?”陶涛失魂落魄地看着母亲。

“万幸的是,那辆车上没有人员伤亡,车上坐的是一家三口……”

“妈……”陶涛以惊异的眼神看着母亲,“你怎么知道?”

“在你睡觉的时候,我托人打电话问了。我不想让这事成为压在你心上的石头。还好,事情基本清楚了。那辆车上的男人因为突发胸口痛导致车辆失控撞到了护栏上,所幸他备有急救药。他们当即报了警,现在车已送去维修,只是他们今晚只能滞留在发生车祸时所处的交警站了。”

“那一家三口真的没事?”陶涛急切地又问了一遍。当从母亲那儿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开心地哭了,泪水滑过她年轻光洁的面颊,她感到逼压在心口令她胆怯的潮水退去了。片刻间,另一个疑问又涌上她心头,她流着泪问母亲:“那个抱小孩的女人拦我是想干什么?我以为她把我当作肇事者了。”

“她是想让你帮帮他们,可你跑了……”

陶涛羞渐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嗫嚅着对母亲说:“妈,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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