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亲情，叫作前夫

一、情到尽头是凉薄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李林为了她，向我提出了离婚。我挽留过，用很通常的做法，哭以及闹，还有就是打出孩子这张牌。只是，这些都不能挽留他，越是如此，他离开的决心也就越强烈。当他第Ｎ次在饭桌上无理取闹地喝斥女儿时，我下定了离婚的决心——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女人，我只想在这个过程里看到这个男人对我们这个家的情份有多深。我不希望让我们之间草率收场，然后余恨袅袅。

终于离了，从民政局出来后，我跑到女儿茜茜的幼儿园门口，躲在角落里，哭得无助无依——从此，我是女儿的天，我要给她一片晴空。请了年假，迅速地卖掉从前的旧屋，我换了一个带花园的一楼新居。装修、种地，我用这种忙碌与辛苦代替伤痛。生活强迫我成为另外一种女人，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人生多变，只有心大了，才可以承受这种种意外。

李林第一次来接女儿出去玩时，恰好看到我和女儿兴高采烈地提着重重的购物袋从超市归来。他接过那些重物，说：“以后再有这样的重活儿，打个电话就是。”看着他拎着重物，扛着女儿，那些嘴边的抱怨被我生生地吞了下去。不抱怨，是那场失败婚姻之后，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因为于事无补，因为我想每天微笑着面对生活，因为我不想女儿活在一场延续的悲剧里。

晚上，送女儿回来，李林看着我们的新居新环境，讪讪地说：“看样子，你们过得不错？”是他觊觎的态度让我心头火起吧。“难不成你希望我和女儿为我们已经死亡的婚姻披麻戴孝吗？”

“婚都离了，我是不会跟你吵架的。恕我直言，说话留点余地，别这么尖酸刻薄。”放下这句话，他走了。

我狠狠地瞪了那个背影一眼，心生悲凉——情到尽头是凉薄，他居然见不得我和女儿过得不错。

二、你，不是外人

他结婚的前一天，来接茜茜出去玩。女儿回来时，欢呼雀跃地告诉我：“妈妈，妈妈，爸爸和苏阿姨的婚纱照好漂亮啊，你也带我去照好不好？”李林尴尬地站在那里，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我想说，祝他幸福，想说，恭喜你再次做了新郎倌，可是，再看一脸天真的女儿，我竟一时语噎。抱起女儿，转身回屋，身后传来李林的声音：“对不起，晓秋。”

“请原谅，我不能让茜茜去参加你的婚礼，她太小，我不想让她成为大家特别关注的焦点。但我们，都希望你幸福。”背对着他，我缓缓地说出这些话。

门关上，李林走了。我隔着阳台的玻璃看到，那天他在楼下的车里待了很久，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他不是一个雀跃的新郎——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在心底里希望，在开始新的生活之前，他能够小小地怀念一下下我们的曾经岁月，向往事哪怕是默哀几分钟。更何况，他，停留了那么久，哀伤了那么久。

当他的车子终于绝尘而去时，我突然释然了。大家都应该有新的生活，只可以过得更好。

大概有半个月了，李林没有来看茜茜。等我再也安抚不了女儿的时候，只好让女儿拨通了李林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当然是说尽了好话，但女儿依然哭着“我要爸爸”。最后，他让我听电话，他说：“晓秋，她宫外孕，情绪也不是很好。我离不开，你帮我跟茜茜解释。”

再见他是四天后的黄昏，他胡子拉碴地站在夕阳下，无法形容的憔悴。女儿尖叫着奔向他，父女俩拥抱得无比夸张。

“她，还好吧？”女儿跟小区里的小朋友玩去了，我问他。

“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以后没有了生育的可能，所以，她情绪很不稳定。她觉得，毕竟，我们，有茜茜……”他停了下来，觉得再往下说并不合适，然后他说：“算是报应吧。这样挺好，再也不会有人来与茜茜分享父爱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化解了我对我们曾经婚姻的全部怨怼。报应、无人分享他对女儿的爱，这不是我离婚后我一直期待的结果嘛。可是，我高兴不起来，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我说的是：“李林，别这么说。这对她，不公平。人家当初那样勇敢地嫁给了你这个二手男人。其实，女人对婚姻的要求无比简单，安全就好，不要让你的女人的内心活得兵荒马乱。以后，如果没有意外，你周五晚上去接茜茜，茜茜可以在你那儿住一晚，周六晚上你送她回来，和她一起来送。我，不介意，多一个人来喜欢茜茜。而你我，能少见面则少见面。”

李林定定地站在那里，犹若看外星人般地看我。“池莉说，女人有两条命，一条为离婚而死，一条为离婚而生。因为痛过，所以我懂其中滋味。不希望，这世界再因你多一个两条命的女人。”见他尴尬，我补充：“李林，我说这话真的没有抱怨的意思。你是茜茜的爸爸，我们曾经共同生活了将近四年，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我无法把你当外人。真的！从茜茜那儿论，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

李林笑了：“晓秋，你真的变了。宽容了，豁达了，连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这可都是你造成的啊。难不成你还等我说谢谢呢？！”

那天李林是吹着口哨离开的。

三、收到你的悔意已经太迟

李林那天夜半来敲门时，我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屋便流泪。他说他后悔了，他说打跟我进民政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说，晓秋你知道吗？我下班时经常会走错路，走着走着才发现回的是咱原来的老家；

他说，每次送女儿回来，都撕心裂肺的，他至今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儿那句问话——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和妈妈住在一起？

他说，离婚后，他再也没吃过炸酱面、鱼香茄条还有我最拿手的酸辣汤；他说，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的猜忌多疑……

那晚，在发泄过后，他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睡在我的双人床上，就像从未离开那样。

而这场景，是曾经身在围城的我，多么渴望的寻常家居生活。

但，离婚后，他重新回到这张床上，算什么？看着一吐为快的他四肢百骸都在欢睡的样子，突然愤怒：风水轮流，曾经，他不就是这样流连在新鲜女子的床上，讨伐着我的种种。

而他嘴里的种种，不过是一个男人对庸常生活厌倦后的华丽借口而已。

时过境迁，我怎能做自己曾经最不屑于去做的那种女人！

冲泡了咖啡，将李林强行从床上薅了起来，我说：“李林，我想跟你说一说，曾经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李林那样温顺地听着，他觉得，一个女人还肯向他抱怨的时候，那说明一切就还有回头的可能。

“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女儿半岁，正是最需要妈妈，也是母性日渐浓烈的时候。看到那条暧昧的短信，我的奶水一下子就回去了，得了乳腺炎，那份疼比生孩子还要难过许多。可是，当喝不到乳汁的女儿哭得地动山摇时，我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疼了，也顾不上去想那一刻，你在哪里。我吃中药，把自己当成水桶般地喝汤，当乳汁终于汩汩而出的时候，我喜极而泣。

“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明白，其实人生中的许多伤痛真的不算什么，都会过去。从此，再面对你五花八门的谎言，我基本上可以一笑而过了。但我依然为你做饭，为你洗衣，看望公婆，不是我想以此来赢得你，我只想让自己在严重失衡的状态下，渐渐平息下来，平和下来。

”包括你提出离婚，我完全可以说好，你走吧，可是，我还是挽留了一下。我让自己试试看，咱们的婚姻是否真的病入膏盲。我不想那样轻易地，让一个家说散就散。我知道，你走得有多绝决，后悔得就有多彻底。

“今天，你来，说你后悔了，李林，你觉得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笑不起来。你不是我和女儿的外人，可是你别忘了，经历了那样的伤害之后，我的情感世界不可能再允许你自由出入了。你以酒的名义，如此坦然地住在这里，就像从来不曾离开那样。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个夜晚，她怎么过？你又将同样的方式对待另外一个女人，不觉得过分一些，甚至是无耻了一些吗？我不恨你，是因为我不愿意对过去耿耿于怀，是因为你是女儿生命中重要的人，我不想让她为难。但我看轻你，是因为历经了婚姻的劫波，你从来就没有成长过，更没有反省过。李林，照照镜子，问问自己：我拿什么让她继续爱我？不要让你生命中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地因失望离去。那不是你的本事，而是你的失败。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心智，娶了谁你都不会满意。而谁嫁了你，都不会幸福。她不是你的战利品，李林，而是一个像我当初一样，牵了你的手，就想一辈子的人，一个不惜当了小三儿爱上你的人。你，想过吗？”

眼见着，李林的头越埋越低，低到尘埃里。

那么卑微，那么狼狈，那么无地自容。

“李林，回家吧，不管多晚。别再让一颗爱你的心，在黑夜里焦头烂额。那不是你的成功！一个不知道自己该睡哪张床的男人，不值得歌颂。”

李林走了，他认为颜面扫地地离开了。看着月光下，那个落寞的背影，我再也没有了一个单身女人的悲凉。一段失败的婚姻给了我一双甄别男人的眼睛，我会用这双眼睛去寻找幸福。

四、比婚姻坚固，比爱情温暖

打那天以后，很久没有看到李林。

他刻意回避着我，却保持着每周都接茜茜去他那里住一天的频率。

忍不住，问女儿一些李林现在生活的细节，女儿说：“爸爸做得菜好难吃，但苏阿姨却吃得特高兴。”

“爸爸给我买棒棒糖时，也会给苏阿姨买一个。小明（女儿幼儿园里的好朋友）说，这是重色但不轻友。”

“爸爸前几天带我去给姥姥姥爷送了一些单位分的米和面，他雇一个叔叔给送上楼的。他不让我说，说姥姥姥爷会以为是圣诞老人送的礼物，会很开心的”……

女儿卖力地想着，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不用说了，妈妈知道了。妈妈就是想考验一下茜茜的表达能力。茜茜比妈妈想象得还棒。”

心，有淡淡的成就感。

那夜，狼狈而归的男人还是成长了，并在生活里做得力所能及的改变。

这时，我也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楼上新搬来的那对８０后小夫妻夜夜呼朋唤友、歌舞升屏，我跟他们好说好商量过，也找物业投诉过，但都没用。又一个夜里，他们再次吵得肆无忌惮时，我报了警。

可是警察走后，他们敲城门般地敲开我的家门，无比嚣张地放下狠话：“要么搬家，要么就忍气吞声。再敢报警绝对不客气。”

男的恐吓完了之后，女的直奔我的伤口：“一看就是被人甩出心理疾病，见不得别人家过得好。”门，被他们一脚踹上了，回头看见女儿惊恐的大眼睛，我铜墙铁壁的坚强应声而倒。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终于把女儿哄睡，我在迷迷糊糊中被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惊醒。

一个激灵坐起来，听到李林的叫骂声，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等到我跑上楼时，才看到那个８０后男的被李林打得鼻青脸肿，家里一片狼籍。

８０后男女已经不敢再对李林动手，进入对骂阶段。

见到我，男的骂道：“你算哪根葱？”

“小子，我告诉你，我是她前夫，她女儿的亲爸爸。你以后哪怕路过她们家走路动静大了，我也销你。不信，你就试试。”

“爸爸，你太酷了。”不等我反应过来，女儿已经欢呼着扑到李林的怀里。

是女儿偷偷打电话告诉他的，据茜茜后来交待：“爸爸说要有人敢欺负你，让我一定给他打电话，他为你两肋插刀。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是你的前夫，前夫就是哥们儿的意思。但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帮助别人还让别人知道就不算英雄了。他说，谁见过蜘蛛侠的脸上刻着英雄两个字。妈妈，爸爸对你可真够意思！”

这桩难缠的事件就这样被李林用以恶制恶的方式解决掉了，也为我和李林搭建了一个进入哥们儿阶段的台阶。

他会定期来家里看一下是否有男人要干的活儿。

有时，他和苏一起送茜茜回来时，我会邀请他们上楼，为他们做一顿家常便饭。

看着他们感情甚好，我便开着半真不假的玩笑：“别光顾着你们自己恩爱，有合适的也帮我介绍介绍。”

李林和苏真的上心了，他们天南海北地为我网络二婚对象。

介绍了几个之后，我哭笑不得：“你们这哪是帮我介绍对象啊，分明是筛选中国新好男人。这些条件的人，凭啥找我啊？”

李林恨铁不成钢：“你本来就是黄金干嘛非要卖个铜铁的价儿。放心吧，不是天下男人都像我这般不识货的。”

“对，你不识货，然后让我捡了一个大漏。”苏接话。

然后，我们三个哈哈大笑，茜茜跑过来凑热闹：“你们也帮我找一个好老公吧，像爸爸这样的就行。”我们再次笑到捧腹。一切的隔阂、一切的尴尬都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那天，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说李林托他帮我物色新老公。

李林说：“只要她一天没离婚，在感情，我就认为她还是我老婆。她没有好归宿，我也很难踏实幸福。”

老同学提醒我，要和李林保持距离啊，毕竟他现在是有妇之夫了。

我笑而不答，我知道，我不会去纠正李林，因为我知道我们既不会暧昧，也不会疏远——比婚姻坚固，比爱情温暖，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亲情，叫作前妻、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