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日记16:老音乐厅
2017年6月19日 星期一 哈尔滨 晴-雨
哈尔滨夏天的早晨比辽宁的凉爽很多,睡得很舒服。
妻订了在中央大街老音乐厅的演奏会门票,是晚上的,但我们下午就出发了。回到了哈尔滨,不能不去中央大街转一转。
中央大街修缮得比二十年前漂亮多了,路两旁的欧式建筑都被翻新了,新式建筑也被装点成欧式的样子。每座真的老建筑上都镶有铭牌,标示某级保护文物,列着该建筑的百年历史传承。写的无外乎都是白俄建的商店或旅店,要不就是日本人建的银行或医院,再就是犹太人建的教堂或剧院,这些汇集了文艺复兴、巴洛克、折衷主义及现代多种风格的欧式建筑,在解放后则成了某工商合作社或某街道小工厂,现在被市政府抢救性地给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步行街上的圆石头路面依然很平整,每块圆石头都已经被磨得锃光瓦亮。从表面上看,这些圆石头就像是一个个俄式小面包,其实它们都是立着挤在一起的花岗岩条石,插进地下的部分接近一米。一百年前,从列宁的苏维埃政权逃出来的白俄真的是把哈尔滨当做自己世世代代的家园来建设了,舍得花一块银元(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一块条石立在地上。据估算整条中央大街共用条石87万块,再使用两三百年也不用更换。白俄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刚把哈尔滨打造成东方小巴黎,斯大林的红军就进了东北了,白俄们和各国的资本家们只能接着往南逃,把这些坚实的基础建设和精美的建筑留给新中国。
中央大街附近的美术馆还是那个老建筑,是日本某银行在一百年前建的,现在已经被列为一级保护文物。
美术馆里面的楼梯扶手宽大、光滑,让我想起了北票一中老红楼的楼梯,也是日本人建的,可惜老红楼被某届激进的一中校长给拆了,末级文物也列不上了。
我把彩照转成黑白照,以便回想一下小时候趴在宽阔的楼梯扶手上往下滑的感觉,看美术展览依然是免费入场,楼上楼下两层大展厅里,只有我们两位参观者,还有一位百无聊赖的保安员。
在美术馆里看了知青版画展,展品很多,非常具有时代特色。还看了一段回忆知青生活的电视片。这些艺术作品所表现的题材都是取自东北大小兴安岭,让我想起支边时所看到的景象,坚定了我要重访十八站的决心。
毗邻美术馆的是圣·索菲亚教堂。这里可比美术馆热闹多了。
曼哈顿大酒店前的索菲亚大教堂原来上次与L老师见面的曼哈顿大酒店(参见《职业教育》)就建在索菲亚教堂的后面啊,真是太煞风景了。
三十多年前,这里还不被称为“索菲亚教堂广场”,而是被称作“建材市场”,一个连着一个的大棚子遮天蔽日。我作为“业内人士”,经常到这里考察装修材料和家具五金件,还带学生来参观过。摊贩们存货的小棚子都是倚着教堂的墙根儿搭的。棚子顶上的塑料布都是用从教堂上拆下来的砖头压着的,走进市场里,就像是走进了贫民窟,而那时的教堂则像是贫民窟里的一堆砖头。现在,哈尔滨市政府竟然还能清理出这么一大片广场,而且还把教堂修复的这么漂亮,确实很厉害。要是能把背景里的曼哈顿大酒店也一并清理掉就更厉害了。
教堂的里面也都清理干净了,现在被当作哈尔滨市建筑艺术馆。
门票仅十五元,不算贵。我想清理工作肯定花了不少钱。(我女儿说,她2015年来的时候,门票是二十元呢。)
门票上大教堂的背景是干净的,没有了曼哈顿,还是PS容易呀,不用花钱动迁。
发票联上的数字很有意思索非亚教堂里面有哈尔滨老照片展览,几乎是用老照片把哈尔滨的历史讲了一遍,看一遍需要很长时间。
我着意寻找关于尼古拉教堂的照片和记录,但是没找到几张,便上网搜了一下:
红卫兵占领教堂(照片来自网络) 五星红旗插上十字架(照片来自网络) 捣烂洋葱头(照片来自网络) 教堂的大钟落地了(照片来自网络) 尼古拉大钟,1866年制造于俄国秋明市(照片来自网络)圣·尼古拉教堂, 是俄罗斯东正教教堂, 俗称喇嘛台, 亦称中央寺。原坐落在南岗博物馆广场中央。建于1900年,毁于1966年。曾经是整个东亚地区东正教的枢纽教堂,地位远远超过圣·索菲亚教堂” 。
圣·尼古拉教堂正门上部的圣母像及教堂内部壁画由俄国画家古尔希奇文克所作,而教堂内部的圣物、圣像及大钟则是从莫斯科运来的,可见俄国人对教堂的重视程度。
"1966年8月23日是个秋阳浮躁的日子。"1964年8月毕业到哈尔滨工作的徐景璋在他的《怀念喇嘛台》中这样描述:我意识到它再也不会走进我们的画纸了,便坐在国际旅行社门前的道牙子上看红卫兵拆教堂,也算送它上路吧!喇嘛台虽是一座木结构建筑,但是构致严谨,十分坚固。尽管红卫兵爬上了屋顶和那几个"洋葱头",也只能摇旗呐喊,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将十字架拆掉。喇嘛台周围人越聚越多,大多是围观群众,将南来北往的有轨电车全阻住了。红卫兵有些着急了,有人喊"用火烧",也有人叫"用坦克撞",秩序乱成了一锅粥。正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开来一辆消防车,停靠在教堂东面,云梯支起来了,有人用钢缆将十字架缚在云梯上,又折腾了一阵子终于将十字架掀下来。红卫兵们一阵欢呼。天色向晚,人们逐渐散去,那教堂还没被拆除,红卫兵还得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第二天早晨,我特地到喇嘛台看看,它只剩下残墙断檩了。喇嘛台就这样消失了。随后,"东方莫斯科"也逐渐被肢解,现在只剩下残鳞败羽了。(徐景璋:历任《黑龙江林业》杂志编辑、记者,黑龙江省林业总局及林业厅干事、林场场长、林业厅秘书,中共黑龙江省委组织部干事、处长、副秘书长,黑龙江省广播电视厅副厅长、副总编辑、总编辑、党组副书记,高级编辑,省文联副主席)
教堂的大钟被拆下后运往五大连池市凤凰山农场,直到2002年,大钟才被运回哈尔滨,现存于东北烈士纪念馆(坐落于哈尔滨市南岗区,是一座典型的欧洲古典主义建筑,建于1928年,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座革命纪念馆),成为尼古拉教堂目前发现的唯一文物。
从索非亚教堂出来后,直奔马迭尔宾馆的冷饮店,回到久违的哈尔滨,不能不吃一根马迭尔冰棍儿,尽管我现在的年龄不适合吃凉东西。
二十多年前,奶黄色的马迭尔冰棍儿就没穿衣服,给人以价格实在的感觉;现在仍然是光着身子,与很多过度包装的产品形成强烈对比,让人觉得不仅实在,还环保。二十多年前,人们就在冷饮店门前挤着买马迭尔冰棍儿,比谁的声音大,比谁的手长;现在还是挤着买,只不过伸出的手里所掐着的票子面额大了,因为二十多年前,马迭尔冰棍儿是五毛钱一支,现在是五元一支,涨了十倍。
我俩也算是老哈尔滨人了,知道没有必要在门口挤,进到冷饮店里面,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吃的。在冷饮店入口处的走廊两侧,各有四个巨大的冰柜,里面全是冻得白花花的冰棍儿,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能有秩序地排队买。这个百年老品牌从来都没有限量供应过,挤不挤都能买得到。
冷饮店里还有很多座位,原来的老实木桌凳没有换,室内格局也没太大变化,最里面仍是酸奶柜台。马迭尔酸奶是在瓷碗内直接发酵的,一排排摆在发酵用的托盘里,在柜台上摊开一大片。酸奶现在是十元一杯,二十多年前是一元一杯,也涨了十倍。取酸奶时,售货员不像以前那样给酸奶上面撒一勺砂糖了,不知是从成本的角度还是从健康的角度做的改变,反正我感觉碗的尺寸也比以前小了。
马迭尔酸奶,价格是二十多年前的十倍墙边多了一个卖面包的柜台。以前马迭尔只卖俄式小面包,不用柜台,售货员直接从面包烤盘架上夹给顾客。现在的俄式小面包是两元一个,二十多年前是一元一个,只涨了一倍,但柜台里摆的面包品种比以前多得多了,还有十几元一个的。
我们俩在冷饮店里花了34元(冰棍儿5x2+酸奶10x2+面包2x2=34),二十年前,吃同样的东西仅需5元钱(冰棍儿0.5x2+酸奶1x2+面包1x2=5)。
我们沿着中央大街瞎蹓跶,考虑去哪家饭店吃晚饭。我们没有去华梅西餐厅怀旧,二十多年前让我们开了洋荤的俄式西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腻得慌。最终,我们进了一个老字号的楼上,店面很干净,而且室内装潢得非常好,各个餐桌边上都贴着老哈尔滨历史文物的照片,还有昔日的账单,发票的复印件。等着上菜时,我读完了我桌边的照片说明,又到其它没人坐的桌边去读,没读完几桌,菜与面就都上来了。餐具很干净,味道也很好。一共花了40元,比冷饮店实惠多了。
经济实惠的晚餐我们自中央大街往音乐厅方向走,突然来了一阵雨。哈尔滨的夏天就是这样好,若是温度太高了,就会来场雨让人们凉快凉快。
随着雨点儿滴答地落下,步行街上突然冒出很多卖雨伞的。不知道这些人刚才藏在了什么地方,好像他们早就知道马上就要下雨了,都做过充分准备,每个人的身上都挂满了各种颜色和花式的折叠伞,都只要十元一把。
我不相信十元钱的雨伞能撑得住,就仅买了一把试试。顶着小雨走几步,还真不错,伞柄和骨架都很结实,伞面还是透明塑料的。这么好的一把伞怎么和一杯酸奶的价钱一样?
到了音乐厅的售票口,出示手机的订票记录,换出两张纸票。
音乐厅的门票左面是音乐厅的名字,没有汉语,英语的意思是“老犹太会堂—音乐厅”。右面的日期和座位号都是售票员手写的。
音乐厅的门厅这个音乐厅也有百年历史,但只是最近才恢复成原状的,被列为国家级重点保护建筑。以前,整栋建筑被分隔成很多小房间,先后由哈尔滨车辆厂医院、哈尔滨车辆厂招待所、铁道青年旅行社等单位使用。
音乐厅里面的楼梯,回廊,舞台,穹顶,吊灯都显得金碧辉煌,修复得这么漂亮肯定没少花钱。
可是我们看的这场音乐演奏会的门票只要20元,相当于两杯酸奶钱。
这是一场弦乐四重奏。4位演奏家,全都在三十岁左右,都是音乐学院的老师,都有高级职称。
空旷的观众席上,仅有十几个人,大多是年轻人。
音乐家们演奏得很认真,还耐心地讲解了曲目。
演出期间,坐在我前方右侧的两个长发女孩不停地低头看手机,或抬头玩自拍。
在右侧的柱子边上,一位年轻男观众不停地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一直在动。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要给乐师们喝彩,以为他不懂得演奏期间要保持安静的规矩。待他前后左右乱晃脑袋时,我发现那竟然不是一个中国人的面孔。
演出结束了,雨还在下,已经下成了大雨,观众们都躲在门廊下等出租车。我看见那个外国人和一个中国小伙子并肩站在一起,可能他俩是一起来的。我走过去,小声地用英语告诉他,听音乐会时应该好好坐着。他回答说,是他的中国朋友请他来的,他本不想来,他听得都快睡着了,所以才站起来清醒一下。我说,你那样做,对艺术家不够尊重,你若不想来,就不该入场影响别人。他说他再也不想进这个音乐厅了,这个城市他也再不想来了,这个国家他也再不想来了。我说那太好了,中国人也不欢迎像你这样没礼貌的人来。话音未落,边上挤过来两个长发美女,好像就是看演出时玩自拍的那两位。她们对那个外国人一通比划,表示要和他合影。虽然她们一句英语也没说,但那家伙马上就明白了美女们的意图,麻溜地站到了她们的身边,摆好姿势,让她俩一通拍,闪关灯下,我看她们俩在自己的脸蛋儿上做出V字手势,就像在说“我骄傲,我有外国男友”,而那厮在拍照时,还不忘冲我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好像在说“我骄傲,中国人欢迎我”,恶心得我从门廊下直接冲进大雨里。
妻举着那把十块钱的塑料小雨伞追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中央大街上卖伞的都消失了,多少钱也买不到一把伞了。雨夜,来步行街的人都打出租车回家了,多少钱也打不到一辆车了。我们挺在一把小伞下,在路边坚持了好久,路过的出租车都不是空的。有几个有心拼车的司机停下来问了我们一下,又说不顺路。最终有一位司机同意我们拼车,但要先绕道送车里的客人,我们说怎么绕都可以,只要让我们坐进车里就行。坐下以后发现,我们的后背都已被雨淋透了。
吕文新
2017年9月整理于新西兰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