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我的奶奶
《1》死里逃生
图片来自公众号“时光证人”六十年代的大饥荒,饿殍枕藉,“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简直梦魇一般。后来报道称,原有800万人口的阜阳地区就饿死200余万人。那里就是我的家乡。
爷爷奶奶就是当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听奶奶说起当年的情形,人们饿得不管地上长的、水里生的,谷糠、野菜、干枯的笋根、水里的菹草等等,不管是否苦涩,有毒无毒全往肚子里吞。那种滋味想想都让人难以下咽。
爷爷一直是骨瘦嶙峋、面黄肌瘦的样子,而且胃口极大,一次能吃十多个馒头,也许就是因为经历了那么一段悲惨的遭遇才导致的。
当年,爷爷奶奶二十多岁,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大伯父、二伯父、我爸、小叔、小姑。小叔就是在那时候去世的,我爸那时候特别小,对他这个弟弟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想,小叔肯定是满怀憧憬的来到这个世上,看到的却是饿鬼遍野的人间地狱,所以才失望而去的吧。
靠着毅力,他们从饥荒年代忍饥受渴,拉扯着四个孩子挺了过来,度过了人生中最最艰难的岁月。虽然后来国家施行了土地承包政策,但是贫穷仍旧是困扰广大农民群众的大难题,当然也包括爷爷奶奶。
《2》易子偷生
图片来自公众号“时光证人”很快,到了大伯父适婚的年纪,可家里还是一无所有的窘境,根本没有钱娶儿媳妇,奶奶很是焦虑。
就这样拖了一两年,爷爷找到了隔壁村镇上一户只有一个独生女的人家,对方愿意将女儿嫁给大伯父,不过有一个条件:要过继给他们家一个儿子。
爷爷奶奶思虑良久,大伯父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不能再拖,况且大伯父从小便开始干活挣工分,从来没有上过学,不能让家里所有孩子都不识字。可到底让谁过继给亲家,这又让奶奶犹豫不决,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候二伯父十一二岁了,也很懂事了,他主动提出自己要过继过去。
就这样,大伯父的婚事解决了,我爸可以上学了,二伯父却改名换姓了。生活所迫,所有人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大伯父虽然结婚了,可结婚就意味着生孩子,生孩子就需要钱,还是钱,可那时候还是很穷。迫于生计他选择远离故土,他是当时最早一批去上海打工的人,所谓的打工就是收废品,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这个行当却干了几十年。我还没出生时,他就一直在上海,所以我对这位大伯父很陌生,他两三年才会回来一趟。到现在为止离家已经将近五十年。
小时候就发现,我这位大伯父有点格格不入,不知道是因为与老家已经脱离还是本身就是那种寡言冷漠的人。印象中,奶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他,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近乎淡薄。
《3》风烛残年
图片来自公众号“时光证人”我奶奶是那种性情温和,和蔼可亲,裹着小脚的女人,年轻的时候特别白,村里人经常喊她“白娘”、“白奶奶”。
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总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春夏秋冬不重样,饼干、糖糕、月饼、柿子、红枣、石榴……特别喜欢奶奶做的蛋香麻叶,又酥又香,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味道,往后余生不再有的。
后来,上大学,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家奶奶总是一脸笑容得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又瘦了,可我看到的却是她佝偻着的身子越来越弯了,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
有几次看她咳嗽得都快要窒息了,我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水,搀扶着她,她回过气,喘着声,沙哑地安慰我,“没事儿,没事儿”,声音低弱地让我禁不住掉下眼泪。
此后,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仅咳嗽还腰疼得厉害,甚至后来一块肋骨断了,年纪太大根本没法动手术,紧靠着简单的膏药和止咳药强忍着痛苦。
有一天,爷爷急慌慌地来找我爸,说我奶奶躺在床上哭了。我妈一脸惊讶,愣了一下说,“能不是太疼了吗!”
我爸一脸沉默,在去看奶奶的路上低头不语,他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到了奶奶床边,我爸蹲下身贴在奶奶脸旁问,“咋能类,是不是太疼了?”
奶奶仍略带抽噎,发出微弱的声音,有点忸怩的对我爸说,“想你大哥了。”
我当时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说不上来。
五十年来,有儿不得见,身体的病痛折磨可以忍受,内心的相思之苦才是最难忍的。
《4》遗憾而去
图片来自公众号“时光证人”几个月后,我在广州出差,大哥打电话突然告诉我奶奶走了,心里感觉好像一块石头瞬间掉进了深海,然后噙着泪水走到卫生间,流下了眼泪,可过了一会觉得应该替奶奶高兴,她不用那么痛苦了。
最近,听一个同事讲述他太爷爷的故事,他太爷爷去年去世的,活了106岁。去世前十天,太爷爷把家人都召集起来,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安排后事。可医生却说他一点事也没有,身体状况很好。到了饭点,太爷爷叫所有人都去吃饭,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不吃不喝,十天后去世了。
他太爷爷看透生死了,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看透生死的人生态度,自古就是道家、佛家等学派所倡导的,几千年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我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背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我家门前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