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闲文!傅申1980。简友广场故事

小说|| 长生咒

2021-12-30  本文已影响0人  长安酱酱酱

梅村坐落在山坳里,四面高耸的大山绵延不绝,人称梅山,梅山上并没有梅,只种了漫山的海棠。一条小溪自山中流出,顺着村庄流淌到外面不知什么地方。时值春天,海棠花肆意的香气随着在风中凌乱的花瓣吹得人熏熏欲醉。一小段断壁残垣七扭八歪地横陈在山脚与村庄之间 。

村子中间一块空地上,几根木头支了一个草棚,勉强遮风挡雨。年迈的老先生在里面踱着步边走边讲:“没人知道山妖什么样子,见过它真面目的人都死了。它来的时候飞沙走石,天地间黑压压一片,耳朵里是一群男男女女嘤嘤哭泣的声音,一股腐烂的臭气弥漫在空中……”老先生沙哑的声音在草棚内回荡,“有人说山妖是很多枉死的灵魂,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不得超生。继而怨气会越积越多,山妖就越来越凶恶。”

“怎样才能打败山妖,先生?”

最前排的长条板凳上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孩,他两手托腮撑在桌子上,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白瓷一样的肌肤在草棚里斑驳的光线下似乎闪着光。

“阿木啊,你上课也听得这样认真就好了!”老先生慈爱地用手中戒尺轻拍一下他的肩,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声音愈发抑扬顿挫起来:“唐师傅和甄师母没来之前,山妖每年都会下山两次,每次都要大家做游戏,那游戏甚是恶毒,他让村民互相残杀,最后带走几个年轻人才肯离开,越年轻越好,最好是婴儿,那山妖说那样的灵魂才足够纯净……”

“它让大家做什么游戏?他什么时候下的山?”叫阿木的小男孩大概十岁上下,穿着干净的月牙白长袍,那长袍虽不是锦缎所制,但已经是被精益求精地缝制过了。袖口和下摆处用丝线严丝合缝地绣着一圈水波纹。使得他在十几个粗布马褂的娃娃中越发显得出类拔萃起来。

“最后一个上山打猎没回来的是林大胆,就是小胖的爷爷。那之后再没人敢上山了,大概半年吧!那山妖就下了山。”老先生清了清嗓子。他不想讲那游戏,每每讲到这个时候都是清清嗓子越了过去:“唐师傅和甄师母都是昆仑山修仙之人,见到山妖为祸人间,挺身而出,与那山妖大战一场,山妖终被打回梅山深处。”

“我爹娘是怎样与那山妖大战的?我能去昆仑山吗?”阿木站了起来,双手撑到桌子上,两条修长的浓眉紧紧蹙着。

他听过无数次老先生讲的他爹娘打跑大妖怪的故事,有些细节他甚至可以背得出来。但他每次都认认真真地从头听到尾,每次都提一些相同或不同的问题。他总觉得这样就能在一瞬间感受到爹娘的存在,和村里那些小孩一样了。

“你爹娘是梅村的大英雄啊!”老先生一只手抬起轻轻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斑白的胡须,抬头望向大山深处,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经年的时光,脸上神色愈发严肃起来:“那是一场恶战……”

梅村经历过的人都记得那场大战。原本是清晨,天色却一瞬间暗了下来,乌云滚滚从天边聚拢而来,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混着飞沙走石倾泻而下,空气中一股腐臭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村民们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唯独村头的短墙上矗立着一双人,他们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蒙着面罩,手中各自拿着一把已然出鞘的剑。

那团黑雾越来越近,混杂着嘤嘤啜泣,狰狞的怒吼和阴森笑意的魔音使人毛骨悚然。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嘶吼着:“狂妄的修士,赶紧滚开!”

短墙上的男人朗声喝到:“孽畜,还不快滚回山里,不怕形神俱灭吗?”

黑雾中一声低笑令人汗毛倒竖:“愚蠢!你不过两人之力怎能斗得过我万千邪灵?”

矮墙上的二人挥剑冲入那团黑雾之中,几番来去,再从浓雾中出来,他们的蓑衣斗笠都被撕成碎片,身上隐隐可见一条条血痕。

男人大喝一声,抬手结印,刹时金光大作,黑雾中传来哀嚎一片。

村民们躲在茅屋里面看得瑟瑟发抖,最终他们几近脱力,依然站立在矮墙之上。血渍斑斑破破烂烂的白衣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青衣男人的剑已然不见,他一只手拖着另一只受伤的手腕。白衣女人单手执剑,另一只手扶住男人:“师兄,你的手?”

男人盯着渐渐向深山遁去的黑雾,忧心忡忡地说:“无碍!”

那日之后村子暂时恢复了宁静,一男一女两位修士就是阿木的父母,他们为了保护村民不再受山妖骚扰就在村子里安了家。村民们感念他们的救助,尊称他们为唐师傅和甄师母。

一晃一年过去了,在一个黄昏,那挥之不去的恶臭又飘到了山脚下,黑雾夹杂着魔音滚滚而来,人们慌忙逃回家,闭门不出。

阿木的父母如一年前那样将那段短墙作为他们的战场。但不同的是甄师母很快就要临产了,她挺着大肚子提着剑站在墙上的时候,全村人都替他捏了把汗。

这一次山妖更加来势汹汹,他似乎带着复仇的意味,没过多久,甄师母忽然从黑雾中滚落到一旁,长剑坠地,她用手死死捂住肚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双腿之间有鲜血汩汩流出。

那恶妖岂肯放过她,黑雾瞬地靠近。唐师傅见状执剑拦在甄师母之前,连连结出金印逼退那恶妖。那恶妖似乎是嗅到了血腥味更加兴奋,连连后退又连连向前冲来。唐师傅大喊:“快,进屋!”

甄师母一点点向不远处的草屋挪过去,那里有他的男人用生命与毕生修为结成的长生咒,那符咒就高高悬在那片草屋之上,像个隐形的金刚罩,一时间妖物将无法撼动。

可她腹部和后腰传来的阵痛几乎摧残掉了她的意识,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只发出一声细若蚊蝇的“救命!”她冲茅屋招招手:“快来救我!”

每间茅屋都门窗紧闭,胆子大的趴在窗户的缝隙里偷偷向外看,他们看到甄师母身后一串长长的血印,唐师傅在她身后心急如焚似乎是力有不逮,屡屡被那团黑雾吸进去又扔出来。有人战战兢兢走到门口想要出去帮帮那女人,几次伸出去的手终是被那一声声野兽的咆哮吓了回去,再不忍看。

甄师母最终没能爬到茅屋,身后一声惨叫,他的丈夫飞起两丈多高结结实实地摔在她眼前,胸口插着那怪兽的一颗钢牙。她绝望地扑上前去:“师兄,师兄!”

身后黑雾将至,她凄然一笑,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指向自己的腹部。一道耀眼的金光舜的没入她腹中。她爬向唐师傅,在他耳边轻语:“师兄,原谅我终要做一个自私的人。我不能像你一样也把长生咒结在村民的房上。”她似乎没了力气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商量:“我终是个做娘的,我的长生咒就留给他吧……”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那黑雾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只一瞬,地上的两个人就被吸了进去。一圈金光自那婴儿周遭升起。黑雾高高悬起,围着婴儿转了两圈,卷着飞沙走了……

今天又听了爹娘的英雄故事,阿木有点郁郁寡欢,他谢绝了王婶吃鱼的邀请,一个人向村头那片战场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小胖家传出他那杀猪似的嚎哭声,夹杂着声音尖细的叫骂。阿木没往里面看,他知道肯定是昨天小胖和他一起去山脚下掏麻雀的事儿败露了,小胖又挨了打。他低着头本想沿着墙根溜过去,还是被眼尖的小胖妈看到了,她追出院子对阿木喊:“阿木,阿木,来,快进屋吃饭!”

小胖妈说着把手里的荆条扔到一边过来拉他,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仿佛没有孩子因为他刚刚挨过打。阿木挤出一个笑容客气地谢绝道:“多谢林婶婶,我已经吃过了!”他说完不等小胖妈反应过来径自向那段短墙走去。

村里的人对他都是客气又疏离的。他们总是把最好的吃食,最好的衣服省下来留给他。阿木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他甚至希望也有人像管教小胖他们那样不让做这不让做那,一旦做错了事情还要挨一顿责罚,总觉得那样才显得真的有人在意他。可是他试了几次,每次他故意引着孩子们越过短墙往山坡深处走,事后,除了老先生会数落他几句之外,别人都欲言又止。他们除了把自家孩子抓回去打一顿,对阿木都是敢怒不敢言的,阿木有点失落,但他终于明白这终究是无用的测试,也不再为难自己了。

山坡上海棠正开得绚烂,一群蝴蝶蜜蜂嘤嘤嗡嗡,风过处枝蔓摇曳,花瓣雪一样飘落满地。在一片花海掩映中,一男一女两尊石像执剑而立。石像前青烟袅袅,是燃不尽的香烛纸钱。

阿木坐在石像脚下,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这本书阿木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但他还是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这是他爹娘留下来的,里面记载了一些法术咒语,还隐约提到了长生咒。

对长生咒的叙述阿木半信半疑,里面说,如果将长生咒结于屋檐之上,可庇护屋檐下人二十四时辰内不被妖物所伤。如若结于某人身上,那么此人将有一个金钟罩似的护身符。

说得神乎其神,阿木是不太信的,哪里会有那种人呢?一名修士毕生的修为也不过能练成一个长生咒,那他苦苦修炼反而把这耗费毕生修为的咒下在别人身上,保护别人?

他苦笑了一下,照猫画虎地对着面前的一棵海棠树结了一个修士印。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个惊雷在头顶炸起,面前的小臂粗的海棠树应声折断,阿木吓得一抱头:“晴天霹雳?”这东西能伤人他自然也是不信的,但他试过几次,其中有一小半机会会引来晴天霹雳。

他重又把书包好塞进怀里,回家的时候他想好了,就凭他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就算是那山妖来了,他也会像他父母那样挺身而出,用这血肉之躯保护村里百姓的。

山妖就像感觉到了阿木的心思一样竟然真的在第二天的清晨来了。

阿木翻箱倒柜地找到父母留下来的一把剑,他本想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出门迎战,谁知那剑实在太长,就只能拖在地上走。等他到了那段矮墙处的小战场,全村的男女老幼都被齐刷刷地排列在那里。阿木觉得有点怪异,他没闻到传说中的臭味。

一个暗哑的声音说:“都到齐了吗?这次终于没有臭修士捣乱,我们可以好好做个游戏了。”

“游戏?”阿木想起来了,老先生没讲过,到底是什么游戏呢?他把手里的剑戳在地上听那山妖一字一句地说:“老规矩,你们村子里现在有九十八人,九十七人自动成组,剩下的那个人就跟我回山上!”它停顿了一下,黑雾在人群周遭徘徊:“我只要鲜嫩的生命,那些老迈腌臜的都靠边站!”

一瞬间,全村人似乎训练有素地靠拢到了一起。阿木不用抬头就知道结果了,他弯腰抱起那把长剑,往旁边跨了几步,一抬头就遭遇了老先生浑浊的双目,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张张嘴终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没事儿的!”阿木安慰自己,村人们都是有家的人,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这样他们就不必那么伤心了。

“哈哈哈,这么快就选出来了,接下来说说他该死的理由,一个人说一条,不能重复!谁说不上来我先吃了他!”那怪物的声音无比戏谑:“你们知道我不吃好人的!”

“他一直吃我们的粮食!”

“他淘气用弹弓打碎了我家的瓦罐!”

“他穿了我家最好的衣裳!”

“他带我儿子去山上掏麻雀!”

“他生得太俊,像个女孩!”

“他是个怪物,连妖怪都不吃他!”

……

阿木原不知道自己这该死的理由竟这样荒唐,但不知是谁说的一句恰好切中要害,他觉得千万个理由,这个才是真正的理由,那人说:“他没有爹娘!”

“没有爹娘,没有爹娘!”阿木在心里重复两遍这个理由,他为什么没有爹娘呢?为什么别人的爹娘看得见摸得着,而他的爹娘却只是两尊冷冰冰的石像?

村人们并不知道,好多个夜晚,他都是趁着月色偷偷蜷缩在石像脚下睡着的。梦里的两个石头人是温暖的,他们会抱着他在山间的林子里飞来飞去,他们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他会在他们面前撒娇耍赖,做个小孩子。他抬起头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眼泪留下来,周遭很静,连怪物那穿透力极强的魔音都消失了。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在哭:“阿木,不要,阿木……唔……”他说得断断续续后面又被人捂住了嘴,但是阿木听出来了,是小胖。

人群似乎喧闹起来,嘁嘁喳喳在说着什么。他没回头,径直爬上了那段矮墙,他似乎看到了爹娘当年站在这里的场景。就算赴死也不能死得太窝囊!他对着黑雾举起了剑,“我要替我爹娘报仇!”

黑雾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双手握剑胡乱砍了一通,“”当啷“”一声,不知砍到了什么东西,剑飞了出去。似乎有无数的手附上来把他捉得结结实实,一阵风起,阿木脚不沾地地跟着飞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穿过花香四溢的海棠坡,穿过丛林,周遭一片安宁,阿木隐约看到了林中的景致,他们从一片湖光上掠过,钻进了一面大悬崖上的一个洞里。里面气温很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耳边传来不绝于耳的滴答声。

那怪物放下他,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阿木借着室外投射进来的斑驳的日光打量着这个山洞。这是一个很大的石洞,有一条小路紧挨着墙壁蜿蜒曲折通向内里。他沿着小路向里面走去,眼前渐渐开阔起来,竟有鸟鸣声自高高的洞顶传来。前面有几节台阶,转过一个弯就有一汪水潭,清澈碧绿的水面悠悠有热气蒸腾,似是一个温泉。

水潭中间有水泡自下而上汩汩冒出。阿木看得正出神,忽然从露天的岩壁间降下一人,那人伸手拉着崖间垂下的藤蔓轻飘飘飞身落下,长袖飞舞似是一只翻飞的蝴蝶。阿木连忙闪身躲到隐蔽处偷偷观望:那人长袍齐地,一转身眉目清俊如画,阿木直觉这是个山间妖怪。

他手里提着一个藤蔓编就的篮子,里面似是装着很多吃食,他一样样摆在水潭边的石桌上,对着阿木的方向朗声说道:“小子,不要躲着了,快过来一起吃吧!”阿木吓了一跳,连忙把身体贴到墙壁上,只听那人又笑着说:“我看到你了,这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害怕我吗?”

阿木左右看看,四下寂寂无人,只有岩洞不绝于耳的滴答声,那人叫的只能是他了,索性从岩石后面大步走了出来,他想,不就是个妖么?

“你叫阿木?”那妖拍拍身旁的石凳示意阿木坐下。

“你怎么知道?”阿木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头也没抬,捏起一颗山果放入口中:“听那个小胖子说的。”

“你就是那个恶妖?”阿木后退两步摆出应战的架势。

“也是,也不是。”那人高深莫测地抬了抬眉。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师叔,韩青溪,你爹唐青炫和你娘甄青雪是我三师兄和七师姐!”他执起酒壶倒了四下,阿木这才发现几碟清粥小菜旁边放着四副碗筷。

“当然你肯定没听过这些,因为你没见过你爹娘!”那人边说边拿起一杯酒对着虚空举了举洒在地上。又拿起另一杯酒如法炮制。

“过来吃饭,吃饱了我就证明给你看!”那人对阿木招了招手径自拿起一副筷子吃了起来。

阿木原想不吃,怎奈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也就不与他客气,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被他吃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那个韩青溪对他偏头一笑:“你为什么叫阿木?这名字听起来呆呆的”。

“不知道!”阿木摇摇头。

“宿昔青云志!”他掰着手指头数着从旁边拾起一柄剑,阿木一看正是他掉的那把。

“你这一辈当是个云字,你的名字应该刻在这剑柄上,唐云溪?”那男子念到这三个字忽然面露凄然之色:“他们,他们,唉……”他低垂下头轻轻抚摸那剑柄良久。他想:他们的孩子名字里有和他相同的字,他们终是来找他的。

阿木拿到这把剑的时候也见到了这三个字,原以为大概是他爹的表字或者是别人的名字,没想到是他自己的。

“你怎么证明给我看?”阿木抬手抹了抹嘴。

“跟我来!”男子起身,风一样顺着岩壁游移出去,阿木惊异地发现,他竟没有腿,坠地的长袍下面露出一段蟒蛇的大尾巴,上面青绿色的鳞片在日光下隐隐闪着光。阿木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剑扛在肩头。

转过几个弯又上了两段台阶,他们来到一间较小的石室,石室中间放着两个石凳和一张石桌。对面光秃秃的石壁上挂着三把剑。男子径直摘下靠右边的一把,剑柄上赫然刻着“韩青溪”三个字。他递给阿木:“你看,这是我的剑,我们在昆仑山修炼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把刻有自己名字的剑!”

他又摘下另外两把,把它们一一排在石桌上。阿木上前细看,一把的剑柄上刻着唐青炫,另一把刻着甄青雪。

阿木没接那剑,后退几步双手握好自己的剑对着面前的男人:“你是妖怪!这根本证明不了你是我师叔!”说完他不自觉地瞄向男人时隐时现露在外面的蛇尾。

男人苦笑了一下:“我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我的师父收有十九位徒弟,唐师兄行三,甄师姐行七,我排在第十九。昆仑山的修炼岁月悠长而无趣,我那时年纪小,一直想一瞬修炼出绝世大能的法力!一次偶然得知师父传授几位师兄师姐长生咒却独独没有传给我,心里异常激愤难平,偷偷偷走师父的长生咒秘籍,逃到这梅山深处。”

“师兄和师姐是为了找我啊,我年幼无知,原以为人人都可以修炼长生咒,修炼了长生咒就可以不死不灭,永远存活在这世界上。”

“长生咒”阿木想起怀里的书,狐疑地看着男人。

那男人抬起阿木的剑放在他肩头:“扛好了!”拉起他转过一面石壁,一抬头可见湛蓝的天空,阿木忽然双脚离地飞了起来,一瞬间就到了地面之上。

山间溪流淙淙,轻柔的山风送来阵阵花香。阿木跟在他后面沿着一条花间小路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山洞前。洞里黑黢黢的,韩青溪一抬手点亮一个火折子,带着阿木往里走。阿木脚下一绊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吓得惊声尖叫,绊住他的竟是一个头骨,黑洞洞的眼窝似是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暗处盯着阿木,惨白的骨头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悠悠地泛着白,再向旁边看去墙壁处七七八八躺了很多这样的骸骨,经年日久透出瘆人的悲凉,阿木只觉得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些,是你吃的?还是别的妖怪吃的?”那人头也没回:“前面这具是那妖怪的骨头!”

阿木顺着火光向前看去,一堆蜷缩在一起的白骨,最上面似乎是个巨大的头颅。硕大的獠牙缺了一颗,那黑洞洞的缺口狰狞地对着洞口。阿木强行抑制住脖子后不断往外冒的凉气:“是你杀了它?”

韩青溪悠悠的声音在山洞中轻轻回荡:“十一年前,三师兄和七师姐与他大战一场,已经让他重伤,我本应该在那时候杀了他,怎奈那时我并无深厚的修为又贸然修炼长生咒,偷鸡不成反被他伤了,毒入体内又加上我走火入魔才成了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这畜生在这洞里恢复一年,决定下山复仇!他更需要一些灵魂加持他的魔力,于是就有了十年前那次下山。师姐有孕在身,必不能久战。师兄定是自知一个人不是这恶妖的对手,为保护村民性命,提前将长生咒结在村民所居草棚之上。之后的事情你都听说过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退出那座阴森森的白骨山洞,沐浴在日光下的阿木还觉后颈一阵阵凉意未去。

“刚刚捉我上山的妖怪是你?”阿木恍然大悟。

“是的,我本想学着它的样子开个玩笑,谁知……”韩青溪没往下说,他见到过那孩子落寞的孤注一掷的小脸,觉得这恶作剧似乎伤了那个孩子的心。

“你为什么要捉我来这里?”阿木有点相信他说的话了。

“你想不想跟我回昆仑山?”韩青溪双眼直直地看向他,又补充说:“你怨那些人在关键时刻放弃了你吗?”

“我,”阿木抬起头望向村子的方向,他自小就通透得惊人,“我怎会怨他们呢?”人人皆有不得已,他又有什么好怨的?

山下隐隐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越来越近,韩青溪拉着阿木飞跃过树梢,远远看见一群村人手持棍棒,镐头,铁锹向山上冲来。

韩青溪一挥手,将阿木掩在身后,一阵浓雾蓦地升腾而起,将他上半身团团裹在其中,他放声长啸,一张口发出来的声音却和村头的怪物一模一样:“你们来干什么?一个来送死还不够么?”

“别,大仙,别……”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扔掉手里的锄头向前挪了挪,他皱纹横生的脸上似乎透着硬生生撑起来的勇气,“我把村里的年轻人都带来了,请大仙再选一个吧,选,选几个都行,把刚刚那孩子还给我们吧!”他说着颤巍巍地跪了下去。紧接着林子里三三两两出来了好多个年轻人,有幼童,也有精壮汉子。阿木认得他们,为首的老人正是私塾先生。

“呃?”韩青溪的声音透着清冷的傲慢,林间黑雾越聚越浓。

老人哆嗦着双唇声音却有些焦急:“那孩子的父母因我们而死!我们虽是山野粗人,但也还懂得知恩图报!”

“刚刚你们可都陈述了一大堆那孩子的罪状的,我这里可是集镇?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韩青溪傲慢地一挥手,黑雾滚滚愈发浓重,他一撩衣摆原地走动两周,那身后的蛇尾横扫起一片沙石,周遭空气凛然一滞,一股杀意自林中骤然升起。

“孩子没有什么罪!”那老人哆嗦如筛糠,好一会儿,忽然平静下来:“罢了,我们这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竟没有个孩子通透!”

他直起身来:“梅村百姓受益于阿木的父母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今日大祸临头,怎能再让这孩子替我们挡此灾祸?”他声音铿锵说到最后似有赴死之意,头低低地埋在山石之上。

身后一群人窸窸窣窣跪倒一片“大仙请放了阿木吧!我们可以换他!”

“这么说来,你们是后悔做到这么不知廉耻了?”韩青溪甩了甩袖子,浓雾散去,他往旁边一步,让出身后的阿木。

“阿木!”随着人群最后的小胖一声惊呼,梅村的人都抬起了头。

阿木有点儿意外,有点儿害羞,他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先生,林叔,张伯……你们,怎么都来了?”他想说点儿什么,一低头鼻子酸酸的,“快起来吧,都起来呀!”他回头觑了覷韩青溪的脸,见他神色无常忙伸手拉起了先生。

“孩子啊,你不要怪大伙儿!”老先生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混浊的泪,“那日,就是你出生那日,我们都看到妖怪没有吃你就匆匆跑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它都吃不了,我们就以为你也是妖怪,而且你似乎有普通人没有的法力,你明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没学过什么,却能动动手指隔空折断小树……”阿木想起了晴天霹雳,他拉住老先生的手:“先生,阿木明白!”

他转身,山风吹起他鬓边的碎发,老先生觉得他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只见他抬手一指韩青溪说:“这是我师叔,山妖已经被他杀死了!先生先带着大伙儿回家吧!阿木想跟师叔回昆仑山,学好本领,像我爹娘一样守护百姓!”

老先生愣了愣,转而笑得老泪横流。

“阿木,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小胖自人群后面冲了过来,觑了覷韩青溪的大尾巴,躲到了阿木身后,揪着他的袍角偷偷看韩青溪:“可,可以吗?师,叔?”

又几个小孩学着小胖的样子一一坠在阿木身后“我们也想去!”

“昆仑山是谁都能去的吗?”韩青溪一甩袖子。他可不想当这孩子王,眼角余光瞥见阿木脸上似有失望的神色,“把那小胖子先带上吧!路上我饿了好吃他的肉!”他转身一阵风似的飞至几丈开外。他想:“我对这些愚人已经足够好了吧?连话别的时间都给他们留得足足的了!”

一阵风吹过,漫山的海棠花瓣下雪一样飘飘洒洒,耳畔间或传来一阵笑声。韩青溪掏出怀里的酒壶倚着山石而坐,他想起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像阿木一样与他的师兄师姐们追逐玩笑,那时正年少。他心里隐隐泛起师傅的日常唠叨:倘不能安天下,也要造福一方百姓,维护一方安宁!这是师傅的青云之志,不知那老头现在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原谅他呢?他似乎一瞬间坐不安宁归心似箭起来,于是站起身对山下招了招手:“阿木,该启程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