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双子座的哪一座？

180108 日更第38天

千人千面，百人百行。世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找不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但总能找到两个既不同、又堪匹敌的人。

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一般的赵敏和周芷若，如同乡同年同门的范西屏和施襄夏，如南美洲解放者双雄玻利瓦尔和圣马丁，如谭校长谭咏麟和哥哥张国荣。

唐诗与江湖中，自然也有这样的双子座。

唐诗有沈宋、高岑、李杜、元白、小李杜并称，但风格完全不同又双峰并峙的只有李白和杜甫。

李白是天纵之才，给他一壶酒、一支笔，就什么都有了。似乎一口酒入肚，即刻化作锦绣诗篇从笔端流出，就象段誉运起六脉神剑，一碗酒入口，一股酒箭便从手指尖泻出，这么流畅、这么自然。

黄河之水天上来，长相思兮长相忆，长风破浪会有时，名花倾国两相欢，黄云万里动风色，抽刀断水水更流，我醉欲眠卿且去，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些诗句，看一眼就知道，只有李白能写出来。不，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天上飘来的。好象李白要写诗，抬头看看天，自然就会飘过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老杜其实比李白小，但比起李白的率性自然、慷慨豪迈，杜甫给人感觉一直是苦哈哈的。杜诗也是规规矩矩的，格律谨严，年纪越大便越是“晚来渐于诗律细”，以至于乍看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还觉得不象老杜的诗。

老杜的“三吏”、“三别”、兵车行、丽人行，不如太白的诗好背，更不要说“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这样的诗，看一遍都觉得头大。

但到了“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登高、江汉、登岳阳楼这些晚年的诗，带给人的震撼丝毫不弱于太白的诗。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李白的诗单拎出一句一句的，都很惊艳，但老杜的诗须要一联一联的，才知道妙处。到了老杜这儿，才知道汉字能组合得如此尽善尽美，字还是那些字，个个都认识，但放在他手里，便如名将用兵，法度森严，无一字不妥贴。

如果说太白的诗是天上飘来的，老杜的诗就是砧上磨出来的。都是人，人家往天上看，能看到飘来一行诗，我们就看不到；同样，都是人，人家往砧上磨，就能磨出一行诗，我们就磨不出。

刚开始读诗，摇摇头，李白的诗学不来，杜甫的下下功夫还行。读来读去发现，子美的诗也学不来。太白的诗是一见“形”而知学不来，子美的诗却是细思才知“神”学不来，硬学最多就是“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其实我觉得这两句不错）。

两人如此不一样，却都高不可攀。就如降龙十八掌在萧峰和郭靖手中使来同样威力无穷，却完全不一样。

萧峰如太白，一身武功是天纵之才，虽有玄苦和汪剑通两位师父教，却是师父教不出来、也是不及的。什么武功，他一学就会、一会就精，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在他手中都能焕发出夺目光彩。同样一套“太祖长拳”，他让你先使，一样能招招后发先至，克敌制胜。

在他使来，降龙十八掌真象从天上引下一条龙来，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少室山上，他率燕云十八飞骑赶到，一招“亢龙有悔”发出，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五六丈......一掌既出，身子已抢到离他三四丈处，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他一出手，便如天神下界，势不可挡。

同样一招“亢龙有悔”，郭靖以之与欧阳锋相斗，却完全不同：初推出去时看似轻描淡写，但一遇阻力，能在刹时之间连加一十三道后劲，一道强似一道，重重叠叠，直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

书中写道：这一招他日夕勤练不辍，初学时便已非同小可，加上这十余年苦功，实已到炉火纯青之境。郭靖天生鲁钝，武功都是勤学苦练、千锤百炼中得来。待武功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别人乍一看，不过是“轻描淡写”，但一样势不可挡。

萧峰与郭靖，两人武功如此，际遇也如此。萧峰在聚贤庄大战群雄、赤手屠熊搏虎、金戈荡寇鏖兵，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都是瞬间的事，一战而成传奇。郭靖一生就只做一件事，一守襄阳数十年，全是水磨功夫。

萧大侠学不来，郭大侠也学不来，双峰并峙，一时瑜亮。

写武侠的人中，称得上双峰并峙、一时瑜亮的便是金庸和古龙了。

金庸似老杜、似郭靖，功力炉火纯青，但小说写来感觉浑不着力，只是娓娓道来，抽丝剥茧，树上开花。那语言看起来似乎谁都能写，但一试才知道，金庸步一步、趋一趋，我们都瞠乎后矣。

所以，在金庸笔下，郭靖推老杜为文人千古第一。

古龙似太白、似萧峰，才思都是天纵的，一颗大脑袋里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小说写来奇峰突起，千折百回，如危崖坠泉、天外流星。

所以，在古龙笔下，不讲什么起承转合、平仄格律，就如读太白诗，读出一个“爽”字就得了。爽了之后，我们也不由得赞一句：真性情、好文章！

若只找一句话来概括金庸与古龙，倒是现成的：古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字是天纵之才，天上飘来的；金庸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八个字是后天教化、千锤百炼出来的。

金庸学不来，古龙也学不来。

金庸、郭靖、杜甫是山，仁者乐山；古龙、萧峰、李白是水，智者乐水。有山有水，方是天地。

我们这些人，只是看客，一会儿看山，一会儿观水，能意在山水之间，就算不错了。

能象独孤求败和东方不败一样，杀尽寇仇、败尽群雄、傲视天下，固然令世人倾倒。但若世上有一棋逢对手者、或友或敌，也免了英雄寂寞，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岂非更是快哉快哉！

（微信公号：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