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屯

今天从第三卦屯开始进入正文的讲解。乾坤是上篇的概论，为便于理解，咱们放到上篇的最后说。我特别指出一点，由于《周易》采用的是以事喻理的方法写作的，所以对于面对的每一段卦、爻辞，首要的是努力抓住主题，直究文字背后的实质，这样可以帮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整体把握经文的精髓。而抓住主题，就需要给爻辞定位，把爻辞放到爻位中去理解，具体参见第二讲里说的。另外，我的解释属于探索性的，可借鉴的资料实在太少，本人文化水平也很有限，所以具体注解中难免有不到位甚至错误的地方，诚恳地欢迎大家的批评指正。

作者从屯蒙开始，写周武王姬发从成长到灭商建周的历程。屯卦相当于乾卦初爻说的潜龙勿用阶段，即学生时期，大约7-18岁之间，作者借此阐述贵族教育体系。
第三卦 屯 下震上坎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屯，是个会意字，形象为一棵小草屈曲向上，上面那一横象征土地，会意为草木初生的艰难。本义:艰难。读音为 zhūn，汉代以后才用“迍”代替。现在常用的是引申义:聚集。
咱们现在看到的《周易》是西汉末年定型的版本，所以“屯”还是用的本义，应读zhūn，这点历代很少有分歧。在此，作者是以幼苗的艰难生长比喻少年学业的艰辛。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作为力求上进的学生，开创美好未来时，应当多思多问。此时不要轻举妄动，应有所追求，立志高远。
　
以后解释卦爻辞的时候，我都先把卦爻辞和白话摆出来，然后再做具体分析。卦辞是一卦的要点，所以文字大多比较长。

元，本指头，在周易中都是用的引申义，指开始、起端。
　　亨，通达，顺利。
　　“元亨”，直译是从此顺利，走向通达，我一般意译为开创美好未来。
　　利，本指刀口锋利，《周易》中作动词，指使有利、便利。即适合的意思。
　　贞，第二讲时特别提前说的，含义是思考。
　　利贞——应当多动脑子，多想办法的意思。
元亨，利贞。这四个字在周易里说的人特别多，所以特别每个字都说了一下
     “勿用”，是针对本卦六三的“几不如舍”、九五的“大贞，凶”说的。学习阶段，不要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当量力而行。否则，就会象让没有训练好的士兵上战场一样，得不偿失。
“建侯”，建功立业也。
卦辞是一卦的纲要，屯卦的卦辞就是写作为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而学习，要树立正确地目标。

《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经纶，整理丝缕、理出丝绪和编丝成绳，统称经纶。云雷汇聚，酝酿疾风暴雨。君子观此象而刻苦学习，积累能力，（以为将来建功立业打下基础）。

卦辞和象很简单，不细说了。下面是爻辞，从六个阶段描写学子的成长过程。

初九：磐桓huán，利居贞，利建侯。——进入学堂：收束玩心，此时应当上学堂，应当从小培养建侯立业的志向。

磐，古同“盘”，回旋，回绕。
桓，古代立在城郭、宫殿、官署、陵墓或驿站路旁作标志的木柱。我猜测亦是做拴牲畜桩子的用途。
磐桓即盘桓，类似于现在的徘徊。曹植《洛神赋》：“怅盘桓而不能”。《后汉书•种岱传》：“﹝岱）禀命不永，奄然殂殞。若不槃桓难进，等辈皆已公卿矣。”
需要说明的是，“磐桓”看似是指被拴住了徘徊不进，但在屯卦初九的语境下，却是说小孩子应该收收心，是到上学的时候了。
初九是7、8岁入学的时候，从无拘无束的孩提时代向有纪律有约束的学习生活过渡时，就象把马儿拴在木桩上那样，不能再整天乱跑啦，要安顿下来专心学习。
利居贞，这个时候主人公应当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安心读书学习。为什么要发奋读书呢？作者后面继续拓展：利建侯，应当有建立侯业的志向。建侯，只有屯、豫2卦出现过，屯是从小立志，豫是克商决战之时的决心。
《象》曰：虽“磐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虽然采用了限制自由的手段，但这样做目标和方法都是正确的。这个容易理解，不解释了。
“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当时的学校只有贵族子弟才能上，所以说“以贵下贱”，不管你出生多么高贵，都要放下身份，从学生做起，从基础知识开始，这样将来才能学好本领管理好国家。
得民，字典解释为得到民心，应该不是《象》的意思，我认为这里意思应是说，只有学好了本事，才能封侯拜爵，获得封地。

六二：屯如邅zhān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专心学习：成绩原地打转，跟不上进度。这时男孩子不要整天想着追女孩。女孩也要懂得现在不能嫁人，十年后长大了才可以。　　
邅，转圈，改变方向。难行不进的意思。
迍如邅如，形容初学骑马将驾车驾驭不了，原地打转不进的样子，开始学游泳、划船的时候，也是不论你怎么折腾，老在一个地方不前进，大意与此类同。骑射本来就是古代贵族教育的一门课业，也可比喻刚开始学习文化的时候进展缓慢，难以深入理解。

班，对“班”的解释五花八门，实际上，班的本义是将玉分割开。泛指分离开。李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班马，即离群的马。乘马班如，即骑着马独自离开队伍。
班，传统注音为pán，盘马，解班如为盘旋不进，意为通假，实际没有必要。如上所述，当以bān为是。
乘马班如，和大家一起骑马练习的时候，有个别学生可能会掉队，老是落在后面，在此是比喻学习跟不上进度。
初九是一年级小学生，六二就是二、三年级小学生了，大约9、10岁的时候，“屯如邅如，乘马班如”都是此时常见的情况。

下半句针对这个时期的男孩女孩分别提出了要求：匪寇婚媾——不要去抢婚。这是针对男孩子说的。此时学习才步入正轨，你们年龄也还太小，专心学习吧，不要这么早就去想着抢媳妇。
女孩呢？古代女子虽然不能去学堂，但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能只想着婚嫁，还是要在家学些知识和女工技能，等十年后长大了再考虑出嫁。
字，又称表字，人的别名。起源于商朝，盛行于周朝，后来形成了一种制度。根据记载，古时男子20岁时取字，女子许嫁时取字。《礼记•曲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

《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商周时贵族子弟在学校的主要功课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骑马驾车之御，是很重要的一门功课。乘，在此指骑马驾车。刚与柔对，在此是指缺乏技巧。
六二学骑马驾车之所以那么困难，是因为动作生硬没有掌握技巧。
十年后才婚育生子，这里说的反常，是指违反世俗常态。贵族女子应当接受教育，不能象普通人家那样早早地就成为没有文化，只知道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主妇。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勤于思考：追猎野鹿时不要犹豫，如果它跑进密林中，理智的人懂得此时追赶不如果断舍弃，前往会贪小失大。

按照六爻分段的规律，此爻指孩子有了一定的活动能力，好奇心强烈，但思维计划能力都还比较简单的时期。大约11-12岁期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正是本爻所指。

　　即，本义走近去吃东西，常用来指接近、靠近。
无，帛书、阜阳汉简本均作毋，指不要。
　　虞 yú，猜度，料想。传统注解认为屯六三的虞是指的虞人，古代掌管山泽鸟兽的官吏。其实，屯是讲学习的，强调的是少年思维计划能力的培养，而不是对所谓虞人向导的依赖。更主要的，经文中还有一处有“虞”字，中孚初九：虞吉，有它不燕。传统注解就没有解释成虞人，这也反映了传统易学割裂式、碎片式化解易的弊端。当字源相同的时候，同字同义应该是读易时的一个基本原则，而不能随意一处一种解释。也就是说，一个字，在周易经文中如果多次出现，那么其含义应该是相同的。虞当猜度讲的用例很多，比如《诗•大雅•抑》——用戒不虞；《左传•僖公四年》——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孙子•谋攻》——以虞待不虞者；《左传》——我无尔诈，尔无我虞；《易•系辞上》——悔吝者忧虞之象也。
所以我们如果反过来看，“即鹿毋虞”应为追猎时的一般技巧，是说看见麋鹿时就要立即去追，反映要快，不然它眨眼就跑进山林里了。帛书的版本为“即鹿毋华，唯人于林中”。这里的“华”，可以认为是“哗”的本字。不要喧哗，把麋鹿吓跑了。
惟，语气助词，无实义。
　　几，接近，达到。
吝，本义爱惜过分，舍不得。引申指非分贪求。
追猎野鹿时要迅速果断，否则它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如果野鹿跑进树林深处，就不要勉强去追，一旦迷路就麻烦了。

　　《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从禽，追逐禽兽，谓田猎。《三国志•魏志•栈潜传》：“若逸于游田，晨出昬归，以一日从禽之娱，而忘无垠之衅，愚窃惑之。”唐 张正元《临川羡鱼》诗：“不应同逐鹿，詎肯比从禽。”这么急忙的去追赶那只野鹿，是为了猎获它。君子舍弃而不冒险追逐，是因为追赶下去很有可能迷路而陷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困窘境地。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健康成长：能够骑着马独自闯荡，进入了青春期。此时前进吉祥，无所不利。

　　六四处于13-14岁的青春萌动期，这时的孩子会有异性的好奇，渴望自由和独立。

班如还是形容离群的样子，但与六二初学时掉队的乘马班如不同的是，六四已经习练有素，是自主的自由行动。
求婚媾，追求女孩。骑着马到处闯荡，乃至去寻找喜欢的女孩。这一方面是说主人公骑术已经娴熟，学业初步有成，另一方面也说明主人公年纪渐渐长大。
“往吉，无不利”是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正是年轻人发挥自由天性的时候。

　　《象》曰：“求”而“往”，明也。
　　有所追求而去付诸行动，是说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标明确，有所为而为。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社会实践：开始长身体。适当做点小事可以，做大事凶。

　　膏，油脂，肥肉。
　　男15-16岁，女14-15岁，是身体快速发育期，身高、体重均迅速增长，是谓初生其膏，开始积累脂肪增长肌肉了。在此用长身体比喻主人公逐渐长大了，具有了一定的才干能力，可以适当参加一些社会实践积累经验。
　　“小贞，吉；大贞，凶”是说：小的想法吉祥，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大的想法、好高骛远则凶，做力所不及的事情会有危险。比如经商，弄点小工艺品之类卖卖可以，如果上来就搞投资，试图做大，会很容易摔跟头。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施，给予。《周礼•内宰》：施其功事。
　　正是努力长身体的时候，这时上天的给予，也就是说你的体魄、能力还不足以让你闪亮发光。还需要成长锻炼也。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积极进取：整天骑马游荡，将来哭都来不及。

“乘马班如”：通常理解为“骑着马儿盘旋”。其实“屯如邅如”才是形容盘旋难进，“乘马班如”并不是重复“盘旋”的意思。而是说骑着马独自离开队伍。
一卦中三个“乘马班如”，处于三个不同时期，也就有了三个不同的意义。对于六二初学阶段是指因不会骑而掉队，对于六四熟练阶段是指一个人骑马到处跑，对于上六的无所事事是指整天骑马游荡。

上六开始跨入青年期，马上就是成人了，如果这个时候还是整天骑着马驾着车游逛，无所事事，那么就会象那个只知道混日子，不作长远打算的寒号鸟一样了。
泣血涟如，把血都哭出来了。潜台词是：即使这样哭也来不及，后悔晚矣。总之一句话：珍惜青春，播种未来。

《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这样子哭泣你能有多少眼泪可流呢？换句话说就是，你能有多少时光可以耽搁呢？

看到这大家会发现，小《象》的解释是完全契合爻辞本义的。有时如果爻辞晦涩，我们可以试着从小《象》中寻找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