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撕裂之时
顺着破旧的窗帘,一路向下的昏黄日光,爬满整个房间。
我摸索床下的袜子,犹豫着破了洞的那双穿在哪只脚上。
窗外轨道吱呀响起,火车笛声发聩着双耳。疾驰了之后,是死一般寂静。
我用双手撑床,哆嗦着站起身,碰倒了身旁昏沉的灯。咔嚓的响声,烧灼的气味。连空气,都是沉默已久的。
我站在楼梯口,注视对面敞开了房门的男人。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歪着头看我。
“有事?”
我点了点头,问他。
“垃圾顺便帮你倒了?”
他不理会,捏紧了拳头转身就回到卧室。
楼下超市住着一个女人,我推门进去时,看见她在数着一根一根白头发。
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数着白头发。头也不抬地问我,
“要买什么?”
我把烟放在女人面前,翻找上衣口袋的零钱,女人不急,依旧数着一根一根白头发。
等女人把十几根细长细长的白头发摆在柜台上,我从烂了洞的口袋里拿出两张褶皱的十元纸钞。
女人接过钱,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拆开烟盒,咬住一支烟点火猛吸一口。我也看着女人,然后吐出嘴里的烟气。
女人大笑着捂住嘴,伸手扇去了白色的烟雾。
我盯着她从柜台露出的白嫩的双腿,竭力抑制着不止一次的想要用力扯断那双腿的邪恶冲动。
我走出超市,站在人挤人车挤车的柏油路上,我低头看着地上小贩留下的肮脏油污与年久失修的裂痕,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
身旁正要经过的孩子被我嘴里的白烟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攥住书包的肩带,连带着怯弱的双眼一齐仰向我。
背对着太阳的孩子不能替我挡住初春里苟延残喘的刺眼日光,我只能半眯着眼再次吐出一口烟吓退尚未成人的孩子。
三九天的凛冽暖阳里,我恍惚想起我忘记了什么。
是了,一定是忘记了些什么。可是我站在汹涌人潮里,竟也忘记了去思考要记起什么。似乎此刻我不该记得我是谁。
我被臃肿的男人硬生生推向路边等待红绿灯的人群里。啼哭的婴儿被年长的老头用枯萎的双手环抱着,他将整个世界支撑,又将在世界还未构筑时离散。
在我愣神的时候,一个牵着一条纯白纯白的狗的男人用肩膀撞向我。
我吃痛地咬着牙,却又被他宽敞的双臂抱住。他说着混沌的家乡话,吐字不清地向我吐出一嘴唾沫。
“老同学!是我啊!”
我看着面前在记忆里模糊的轮廓,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知道你。”
我一边敷衍他一边低头看着那条纯白纯白的狗,我从未见过那样诡异的白色,以至于到现在我也无法描述那种感觉。
“我知道你知道我。”
听见他的回话我才将视线从那只纯白纯白的狗身上移开。
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肮脏的头发,肮脏的衣服,肮脏的鞋子和手里崭新的公文包。
“我们好久没见了。”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我认出了他,才张嘴说道,
“当时你回家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让他双眼如此灼红,他激动地用双手抓住我。
“你记得这件事!”
我的确记得,但我忘记了,忘记他为什么要回家。
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我忘记了他的名字,他曾经的样子,他曾经的故事,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过往。
我心里的声音不停逼问我答案,可在他无休止的絮絮叨叨里,答案此时又算得了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要回家?”
他终于停住了嘴,换了一副压抑的表情。
“我得病了。”
“病?”
“我看不清人类。”
“现在为什么又看得清?”
“不,不,不,我看不清。”
“可你看到了我。”
“但是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我的什么模样。”
“你的身体和容貌。”
“为什么会看不清?”
“因为我厌恶人类。”
“可你记得我,而我也是人类。”
“可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们在我眼里只有模糊的身影,而你不是。”
“我是什么?”
“一束光。”
“什么光?”
“我不知道,但对我而言,你或许是一种救赎,对我的救赎。”
“所以你拦住了我。”
“我想把我的经历告诉你。”
“可我不会安慰你,也无法拯救你。”
我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我盯着那只纯白纯白的狗,很想用袋子将它套走,带回家里仔细看一看。
“这只狗很漂亮。”
“什么狗?”
“你旁边这只狗。”
“可我身边没有狗。”
他低下头小声的说着,可我明明很清楚的看见了那只狗,蹲在他脚下,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的那只狗,那只纯白纯白的诡异的狗。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像疯了一般的逃离了原地。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知道,这座城市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和那样纯白纯白的狗了。
我莫名觉得一股悲哀蔓延在我的全身,颤抖的孤寂从四面八方涌入我的怀中。可我不愿在无人问津的宽广的人海流泪,但我却被潮水淹没。
后来,我心里的那片孤寂,再也没人踏入。
文I楼旧闻
第一篇入了心的文章,也是第一篇没有拼凑晦涩难懂的词藻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