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黯淡春光
引子
“我这一生,究竟是在追寻着什么呢”
此时的我,正躺在病床上,思索着大部分将死之人大概会想到的问题。
窗外是大好的春光,云朵被天空映成淡蓝,一群飞鸟正飞回它们南方的故乡。我闭上眼,想着楼下的柳树一定也抽出了嫩芽,灰黑色的花坛应该也泛起了青色。再睁开眼时,我便伸出手来,朝着天空的方向,想要抓住点什么。
彼时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他逆着光,可即便不去仔细看他的脸,我也能分辨出来人。
他便是我问题的答案。
“哥。”我的心忽地咯噔一下,我被自己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伴随着这一声,我的脑海里似乎有无数个画面在翻滚,可眼前人并未给我任何回应。
01
在他的印象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因为一场火灾。
那时的我,茫然地站在一个被大火熏黑了的建筑物前,它原本的堂皇被火焰侵蚀而尽,只剩几个黑窟窿般的窗户冒着黑烟,耳边是消防车的警铃声,消防人员在我面前拉起警戒线,巨大的水浪从消防水枪里喷涌而出,无情地向建筑物喷射而去。于是它的残骸逐渐清晰可见,黑色的糊状物黏在墙体上,看上去丑陋极了。
我还在望着这个黑色建筑物发呆,没有注意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他很自然的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也没有反抗,只是说“我记得你,江觉晧。”
我明显感到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回头。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茋”
“知道了,跟我回家吧。”
那时候的我们,大抵是十七岁的模样。
跟他回去,意味着我可鄙的身世不得不被拉到阳光之下,接受人们的指责和唾弃。
“江璘的私生女”。这是人们对我的称呼。
江璘,江觉晧的父亲,A市的著名画师,每幅画的成交价可达上百万。而我,在人们的嘲讽声中,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不过我对此毫无怨言,这是我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该承担的代价。我真正害怕的,是看到江觉晧讽刺的眼神。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不曾说过一次刻薄的话。
他总是亲昵的叫我小草儿,并且在我一次又一次直呼他大名的时候,一本正经地纠正我:“要叫哥哥。”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懒洋洋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像是一点烦恼也没有。
之后我们便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我的一切手续都被他办的妥妥帖帖。
他有一辆很拉风的自行车,可他却在后面安上了一个很不拉风的后座,我无语的看着这个四不像,他却满脸骄傲的请我上座。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他后座上吹过的两百七十九次晨风和晚风,一百八十六个小时,是我此生最珍贵的时光。只有在这些时候,我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晨光勾勒出他的背影,月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他的身上总是带着光,耳边的风总是夹杂着他衣服上的清香。我们很少说话,但我经常能听到他哼的小调,我会竖起耳朵,很认真的去听。可我也总是死死地抓住后座,不敢再靠近他半分。
02
他在班上人缘很好,仅仅是一张五官优越,线条清晰的脸蛋,就足以吸引大半女生的目光,更何况他总是一副笑脸模样,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原本已经做好在学校接受新一轮嘲讽的攻击,可是从来没有人对我指手画脚,我当然不会有朋友,但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们在绘画方面毫无意外的合拍,我们继承了天资,画起画来得心应手。我们会相互欣赏,甚至相互揶揄。有时候,我真的想要彻底沉浸在这种虚妄之中。我舍不得脱身,也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之后,一个女孩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不得不时刻注意到她。
她叫周昤昤。我时常觉得她好看得有些不真实,她在江觉晧身边享受着很多特权,她会帮他收情书,帮他挡住各路桃花,他们有很多话说,还有各种我看不懂的暗号,她甚至会跟他一样叫我小草儿,他们是青梅竹马。
每次他们聊天,我都会埋头做题,可余光还是不住地往那边瞟,女孩还总是会主动把我拉进他们的话题之中。她和江觉晧一样,很喜欢笑。
我挺喜欢这个女孩,我近乎绝望地承认。
他们身上都有耀眼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却还是想要伸手去抓,最后又不得不瑟缩着收回手。
每个星期,我都会度过一个特别难熬的周日。我得和江觉晧,以及他的母亲,一起坐在餐桌上,我艰难地吃下一粒粒米饭,还有江觉晧不停夹向我碗里的菜。江母出身名门,她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她几乎要刺穿我的目光。我不是没有提议过自己在外面解决这顿午饭,可江觉晧总是很坚决地拒绝我的要求,而我,也没办法抵御他满心期待的眼神。
事情之后又恶化了许多。在江觉晧的母亲提出要他出国留学的那一刻,他居然提出要带上我一起。我看到他母亲高贵的样貌瞬间崩坏,从此,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别称——“吸血虫”。
原本以为我和江母的关系已经到达了冰点,可人倒起霉来,好像没完没了。
周一晚上,周昤昤坚持要坐上江觉晧的自行车后座,她先是可怜兮兮的望着我说:“小草儿,我的司机今天有事不能来接我,把你的江哥哥借我一次呗。”
我看着她那双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的眼睛,几乎没有犹豫,很识相地让到一边,提议让江觉晧送她回家。似乎是错觉,我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怨气,他盯了我两秒钟,然后移开目光,示意周昤昤上车。
我没有勇气再多看他们一秒,几乎是逃一样的转过身,飞快的往家走。一路上,我仿佛被施了失魂咒一般,脚下宛若踩着虚无,远方一声急促的车鸣声,我没来得及反应,有一个身影已经先一步抱住我,滚向了马路另一侧。我在闭上眼之前,好像听到周昤昤颤抖着声音叫着“阿晧”。
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大碍,有时候我的命的确硬得很。倒是江觉晧,他的手臂被街边的碎石划了一条很大的口子。
彼时他正坐在我的床边,用另一只手撑着假寐。我屏住呼吸,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他的五官就像画师一笔一画精心勾勒,每一笔都恰到好处。他的眼角就连闭眼的时候都是带着笑意的,可他的眉头却是皱在一起。
我欠了欠身,他没有睁开眼,大概是真的累坏了。我再也忍不住,竟想要亲一亲他的嘴角,可就是在我离它只有一厘米的时候,他猛然睁开了眼。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穿破耳膜,但我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叫一声“哥”。我没有挪开视线,可他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江母毫无意外地再一次爆发了。
就在我觉得自己终于快要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他在我身边捂住了我的耳朵,带着我转身离开,而我只顾感受他温热的掌心覆在我的耳朵上,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03
高三的时光随着天台倾泻而下的书本试卷、各个楼层的欢呼声消失殆尽。我看着最后一页试卷飘落下来,仿佛看到沙漏里的最后一粒细沙落入底部,我们的时光宝盒悄然合上,转眼间就到了分离的时候。
我考上了不错的美术学院,江觉晧终于不再坚持让我跟他一起出国,就当是他相信了我说的方便中西艺术文化交流的鬼话。可让我意外的是,这一次,周昤昤没有再追着江觉晧走,她也决定留在国内,我们的大学离的很近,往后的日子可以相互照应,江觉晧这才放下心来。
暑假还没过去一半,江觉晧已经要赶往新学校报道。我和周昤昤去机场为他送行,他居然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小草儿,你可不许瞒着你哥哥我谈恋爱,你得等我回来,我要亲自把关。” 周昤昤笑着说他幼稚,可他却还是看着我,我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哀伤,他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记得你,江茋。”我有些错愕看着他,他却转身走向了登记处,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再没有回头。
记得我,记得我什么,啊,我想起来了,大概在他的印象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个还没有被烧焦的建筑物里。他在楼下和江璘发生了争执,就在他气急败坏地准备离开时,他抬起头,便看到了站在楼上不知所措的我,我们对视了三秒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一定狼狈极了,他转身离开,而我还愣在原地。
之后的大学生活,我当然没有心思去和别的男生谈恋爱,因为我每个月都在期待他寄来的东西,他从来不缺朋友,他也去了很多地方,他会给我寄他和朋友的照片,他看到的风景,还有他的新画作。我们也会通电话,但隔着时差,所以次数很少,我们也没什么话聊,总会有长久的静默,每次一定是照顾好自己这句话收尾。但无论是照片上,还是电话里,我从来没有找到过他女伴的身影,我竟有些替他着急,于是寄希望于周昤昤,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04
就像我说的,人倒起霉来总是没完没了。
我上大学之后便从江家搬了出来,我每天要打好几份工,但我对此挺满意,因为这样的话,我胡思乱想的时间就能少一点。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些力不从心了,我经常感冒,好几次发着高烧,却还是坚持站在太阳底下发传单。晕倒之后被送进医院,周昤昤便会劈头盖脸的给我一顿骂,然后又会去亲手给我熬粥,但我只会央求她不要告诉我哥。
之后这些对于我来说的小病小痛变得越来越不对劲,我早上起床经常会流鼻血,我有时候看着自己的脸,苍白得连我自己都害怕,有一次去拔智齿,这血竟然根本止不住,医生委婉的劝我去做全身检查,我却一直拖着没去。我想只要我不去检查,我就没病,治病太花钱了。
三年里江觉晧回来过两次,他每次都会给我带很多礼物,还会把自己的奖杯都送给我,说是先交给我保管。我学会了化妆,每次见他,我一定是化着全妆,他也会很捧场的说:“我们家小草儿又长漂亮了。”接着还不忘记提醒我,不要跟别的男孩子跑了。我无奈的看着他,他便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的病情还是恶化了,更糟糕的是,还被周昤昤给发现了,因为我特别不争气的晕倒在了她家里。当时她察觉到了我脸色的异样,我便想着去卫生间补补妆,可一时间天旋地转,我努力撑起身子,却还是失去了知觉。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正准备坐起来,就看到周昤昤推门进来,她身上有一股很浓的烟味,看到我的时候表情严肃,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问我:“多久了?”
我没有说话,她似乎也没想要等我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去楼下走走吧。我穿着病号服,跟在她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她是为数不多的关心我的人,可我如今却让她这样伤心。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她又抽出一根烟来,真是一点也不顾及我这个病人。一缕白色烟雾从她的口中吐出来,渐渐在空气里弥散开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明媚的少女也开始满腹心事,竟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抽起了烟。我正想说点什么,但她先开了口:“又想让我帮你保密吗?”她这样了解我,可我好像从未刻意去了解过她。她还是没有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起了似乎不太想干的话。
“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没有和阿晧一起去国外。”
“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阿晧,他的生活五彩斑斓,但我始终相信自己是其中最耀眼的颜色,我们几乎是一出生就玩在一起,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他的生命里,我占据了大半的时光,所以我从未想过会失去他。”
“直到你出现了,大家都说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写满了哀伤,但那种哀伤,好像又被巨大的爱意包裹着。而你,你每次假装不经意的看向他,都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们之间有一种不属于兄妹的情感,我形容不出来,也想强迫自己相信那只是错觉。”
“可我还是忍不住去试探,在每一次我想要再靠近他一点的时候,他就会立马掉过头去跟你说话。我帮他挡住了所有桃花,可他最后却用你来挡住我所有的爱意。” 周昤昤露出自嘲的笑容看向我,继续说着:
“但他终于让我死心了,就在那个发生车祸的夜晚。我告诉自己,我再试最后一次,他答应送我回去,但要先看着你安全到家。你走得飞快,他载着我跟在你后面,忽然猛地刹车,我还没来及站稳,就看见他箭一样地冲向你,等我缓过神来,他正抱着你,好像失去了爱人一样,颤抖着手,几乎落下泪来。”
“我那一瞬间,好像全都明白了,我的整个青春都是他,可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你。”
“你们不是亲兄妹,对吗?” 周昤昤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着。我却望着快要在她指间燃尽的烟头,回忆翻涛倒海般涌来,那是日日夜夜吞噬着我的梦魇。
05
我和江觉晧第一次真正的相遇,是在我九岁的时候。那时我正在画室欣赏自己刚完成杰作,我龙飞凤舞地在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大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身后若有所思一番后,就开始了对我的画评头论足。我很不爽,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句句在理,但我嘴硬得很,一定要反驳回去,可我转过头时,他已经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爸爸走远了。我想跑去找我爸爸评理,但爸爸告诉我,他就是著名画师江璘的儿子,他们一同到我们的希望小学捐赠一些画材,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时我爸爸妈妈正在这所小学支教,爸爸的画作也很出色,但他和妈妈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里的孩子。
之后江璘又来过几次,江觉晧依旧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他还是会悄悄地跑来画室跟我斗嘴,他也会偶尔露两手自己的画技,我们当然谁也不服谁。可小男孩每次来,都不忘带上一盒特别好看的巧克力,然后别扭地对小女孩说:“我的巧克力太多了,给你一个机会帮我分担烦恼。”
回忆应该就此打住,可我哪里控制得住,我一点一点的被绝望吞没,直到眼底的最后一丝光彻底泯灭。
我的父亲在江璘的画展上看到了一副和自己还未出市的作品几乎一模一样的画作。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为这幅作品熬了多少和通宵,也记得他每次是怎样对着这幅画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亲是一个把画师尊严看得极重的人,他几次上门要求江璘把版权还给他,最后却被反咬一口。父亲忍无可忍地决定上诉,江璘便想用钱摆平,父亲当然不服,他拿出自己的原稿,一幅一幅的草稿铺就了他完整的思路,江璘无可辩驳。
然后,我便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火灾,我听到学校的紧急疏散信号,跟着人群迷迷糊糊地跑下楼,可我又想起妈妈还在画室整理画材,正想转身,却又被人群推搡了几下,恍惚间,我看到爸爸逆着人群冲上楼。之后,我在人群里找了好久好久,直到白色的担架残忍地停在我面前。
警方声称是烟头引燃了画室,只说是教师用火不当便草草结案。可我父亲从不抽烟,其他老师几乎不会走进画室里面,除了……江璘。我记得他总是手不离烟,记得每次他离开画室后久久不能散去的刺鼻烟味。
我就这样成了孤儿,心底的仇恨几乎要将我吞没。
两年之后,江璘又来到了希望小学,他身边跟着的不是江觉晧,而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
他说,他们要领养一个孩子。
我想,报仇的机会来了。
我几乎是把嘴角咧到了耳根上,把眼睛鼓得圆圆的,用尽一切办法表现得乖巧可爱。
我好像很轻松地成功了,我听到那个女人说:“这个小姑娘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好可爱。”于是江璘指了指我,说要带我回家。
有钱人的世界大抵不同。我们如蝼蚁般的被他们随意践踏、把玩,最后连个名字都没法被他们记住。他不会记起我是谁的女儿,也忘了自己无数罪行中的某一桩。
“江茋?”一定是我失神太久,周昤昤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我立马回过神,很肯定地告诉她:“不,我们是,是亲兄妹。”
周昤昤愣怔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说:“那很好啊,你的病应该还有救。”
我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拨通了江觉晧的电话,我认命般的闭上眼,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06
江觉晧很快就从国外飞了回来。他拖着行李直接就进了我的病房,我看见满脸疲惫的他,心里渐渐泛酸,可我还是努力裂开嘴,露出了一个特别难看的微笑。他看着我,话好像到了嘴边,却什么也没说,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我咽了咽口水,准备打破这场沉默。
“江茋,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真的是亲兄妹,结局会不会好一点?”他还是先开口了,而且说着我怎么也没想到的话。我错愕地看着他,他却又笑了起来。
“江茋,我说过,我记得你。”我彻底愣住了,接着,他便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盒巧克力,它和我的记忆里的光景重叠在一起,我简直心痛得无法呼吸。
“江茋,我会想到办法的,就像我之前能想到办法让你留在我身边一样。”
“江茋,我爱你,我这辈子早就认定你了。”他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可我高兴不起来,我心里五味陈杂,我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忘记了我,不该自私地跟他回家,不该还抱有妄想地一直等待。现在,报应来了,我很清楚自己时日无多,可他还有大好的时光去享受,他应该前程似锦,应该去拥抱我永远触碰不到的光明。
所以我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江觉晧,江璘的偏宅的那场火,是我放的,我趁他和他的情人醉倒在床上的时候,点燃了窗帘,我就那样看着火焰在我眼前跳跃,然后再点燃一支烟,让它也一起留在火焰的残骸里。”
我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和我一样,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他的神情是那样痛苦。我真残忍,到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我恨你,江觉晧,你也应该恨我。”于是,他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他的眼睛不再是幽深的湖水,而是变成了一潭死水。但我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让我更崩溃的话:
“江茋,我知道我父亲干过的混事,但这不该由你来做,我原本已经找到了证据,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听到他一声轻而长的叹息,一瞬间只觉得天崩地裂。
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他应该恨我,我不要他近乎圣人般的爱。所以,我又掐了掐掌心,仰起头把泪水逼了回去,用冷得彻骨的声音对他说:“江觉晧,我对你的恨永远不会停止,你的爱,我更是要不起,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在来看我,让我一个人安静的走完全程。”
我看着他转过身,一步一顿地走出我的病房,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我的泪水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流下来,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块,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尾声
在之后的日子里,江觉晧果真再也没有来过,至少是在我清醒的时间里,我不曾见过他。可每天醒来,我都能看到桌上的那颗巧克力,好像每天都是新的。
这天我难得的在清晨就醒了过来,我看着窗外,想到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好像经历了太多太多,我才二十多岁,却好像把下半生的力气都用完了。那我到底是在追寻着什么呢?然后就看到了他逆着光的身影,我一定是不太清醒,居然叫了一声“哥”,他没有回应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时光好像静止了一般。我眯着眼看他,他还是那样好看,晨光把他照得透亮,就像一座美人雕塑。我再也舍不得赶他走,我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做一个自私鬼吧。
时间一秒也没有停下。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沉,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但我又好像听见了周昤昤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是他却狠心极了,居然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毫不动容。
但我又想着,我一定是成功了,他不再爱我,这样,他就还有机会去爱别人,去接受别人的爱,去过我望眼欲穿的人生。
我还在用最后的力气想着,忽然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我脸上,接着是两滴、三滴……真可惜,我又想错了,可我也没有力气再睁开眼去看他狼狈的样子。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我的我的唇上,好像停留了很久很久。
足够了,足够了,我的心脏最后一次跳动,只为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