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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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让一让，麻烦让一让！”皮肤黑黄的小个子男人陈明背着蛇皮袋，在人群里穿梭不停。
哎呀，你小心点，袋子蹭着我了！一个嘴唇涂得鲜红的女乘客提高嗓门，很不耐烦地嚷嚷，说完，重重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恨不得把那件过时又不得体的大衣拍去一层绒，嘴角还重重地哼了一声：脏死了！
陈明丝毫不介意，满脸陪笑地说：小姐，不好意思，我帮你擦擦吧？说完就准备拿自己衣袖去帮忙擦拭，女乘客白眼一翻，把衣服一裹，掉头就踩着高跟鞋往另一截车厢挤去。
陈明见状，一扫之前的疲惫，立马身姿矫健地挤到女人刚站的地方，把背上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放，自己再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一眨眼功夫，他又咧着嘴朝着旁边虎视眈眈但又慢了一步的人们嘿嘿笑起来，洁白的牙齿格外显眼。
终于有了落脚地，剩下的几天几夜行程似乎没有那么难了，他满意地靠着车厢壁沉沉睡去，半旧不新的黑色皮夹克淹没在躁动的人群中。
到站了、到站了！醒醒！列车员踢了踢沉睡不醒的陈明，他张开惺忪的睡眼，瞧了瞧窗外，木然的脸上瞬间生动起来，利索地收拾自己的蛇皮袋，开心地与列车员告别，朝着熟悉的风景大踏步走去，三年了，终于呼吸到了日夜思念的空气，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太阳，深深地吸一口气，惬意无比地伸了个懒腰。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瑟瑟寒风中一个头裹围巾不停哈手跺脚的婆娘，陈明又咧嘴一笑，步子迈得更大，急切得竟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爹！我来！女人瞧见了他，跑上前来，伸手欲夺过他行李。
放心！我有的是力气！说完，往女人脸上“啪”的一声，“真香”！
讨厌！女人一拳打过来，男人哈哈大笑，一把揽过女人，腾出一只手往怀里搜了搜，给！给你带的时鲜货，往脸上一抹，又白又嫩！
这几年钱没挣多少，倒学会了油腔滑调？女人嗔怒地掐了掐陈明的腰，却触碰到一硬邦邦的东西，男人趁势把它取下来，一卷卷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在路上怕丢，缝在了腰上，现在找到它的主人了，都给你！
女人白了他一眼，缩在他臂弯里，两人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窃窃私语，羞煞冬日暖阳。
来，爸爸抱抱！陈明弯下腰，伸出手，看着眼前胖嘟嘟的孩子，堆起的褶子上盛开了花。
妈妈！妈妈！小男孩却快速跑开，跑到女人身边，揪着她的裤腿怯怯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女人顿了一下，弯下腰，指着陈明，宝宝，这是爸爸，快叫爸爸！说着把推着男孩往陈明眼前走。
爸爸！小男孩声音如蚊子般轻声，陈明却乐开了花，抱住孩子，亲昵地一口啪下去，然后把孩子抱在肩膀上，逗得孩子咯咯大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就是滋润。
他爸，过完年别出去了吧？外面寒风呼啸，女人窝在陈明的身边，抚摸着他粗糙的手掌柔声问道。
再说吧！这几年苦了你！看，都有白头发了！刚生下小孩没多久就出去打工，回来时，孩子不认识自己，女人也有了白发，陈明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陷入沉默中。
不一会儿，女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陈明悄悄起床，来到屋外，默默把家里闲置的坏农具修好，然后静静坐在儿子床前，轻轻帮他把被子盖好……怎能不出去打工？学费涨了、物价涨了，一切都在涨价，不出去打工，明年开春，一家人吃什么？男人心理盘算着。
他爸，这是烙的饼，你放在袋子里，路上吃！
他爸，这些钱你拿着，路上要用！
女人不停地往男人包里塞东西，望着摆在地上的蛇皮袋，陈明不由得好笑，他摇了摇头，连连摆手：好了好了，钱我不需要，饼我带走！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别塞了！
回来时，一桶方便面就可以熬一天，这次的烙饼足够多，就着热水足够吃饱，实在没必要带钱！
说了不要出去，这才过完年几天，又走了！……下次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都快不认识你了……女人还在絮絮叨叨，陈明却扛起蛇皮袋就走，连告别都没有就隐入那漫天黄沙中，一粒沙跳进女人眼中，她揉了揉，沙不见出来，眼角却湿润不已。
让开，让开！请让一下！陈明又扛着蛇皮袋在列车上拥挤的人群里挤来挤去，一双眼睛机灵地透过人群寻找落脚点。
喂！你袋子蹭着我了！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乘客提高嗓门冲着陈明不客气地嚷嚷，投过来的白眼凶狠嫌弃。
对不起！对不起！身穿黑色皮夹克的陈明诚惶诚恐地道歉，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堆，像极了历经风霜的老树皮。
挤来挤去，始终没有找到落脚点，他只能把蛇皮袋放在厕所前的通道上，靠着袋子翻出早已冷却的烙饼，张大嘴一口咬下去，嚼了又嚼，喉结滚动一下，狠狠咽了下去。
轰隆隆！轰隆隆……列车飞驰般穿越山野，奔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