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只是利用了集体
联想《芳华》和江歌案,很想问,集体对个体的迫害欲源自何处?
我讲一个故事。很多年前,我在的班上有一个孩子,由于先天不足,智力欠佳,做什么都给人傻乎乎的感觉,说话也不太清楚。所有人都孤立她,除了是受老师嘱咐,基本没有愿意主动接近的。但是这女孩偏又生在一个好家庭,母亲是公司老总,背景极大,交际圈子渊源深厚,且在政府机关都有一定的话语权。面对这样一位同学,大家忌惮而不屑,羡慕又嫉妒,想嘲笑但不敢造次,想巴结却耻于开口。每个人心中都打翻了五味瓶,最后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伺候着。
事情爆发于一顿午餐。那时候我与这女孩分在同桌就餐。一桌上八个姑娘,斯斯文文细嚼慢咽,不用担心谁会故意欺负她而不给她均匀分配。我当时暗叹老师煞费苦心,却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开涮的那片羊肉。
一天中午,我吃完饭像往常一样准备午睡,班主任突然说,谁和***一桌吃饭。我突然感觉不妙,只听得班主任让我们一起出来,就迷迷瞪瞪地溜到走廊站成一圈,听候发落。
事件始末其实不能再简单,也就是***回家和妈妈抱怨自己在午饭少吃了肉,她母亲担心女儿被欺负,百忙之中抽空派公司的人来学校讨个说法。我暗自发笑,其实没什么人敢欺负她,但是大家在心底里确实都瞧不起。再换个说法,根本没人在意她怎样,只要她一切如常,不给大家添麻烦,所有人都乐意做好人。至于少吃一块肉倒确有其实,一次特例罢了。平时她是抢肉的好手,或许昨天盘子太远,又或许其他云云,大家哪里还记得。不过面对钦差似的对方亲属和严肃的班主任,我们又心虚又气闷,说实话的掺着说瞎话的,你一言我一语,只能是搪塞过去了。
很多年后回想这件小事,我不由得发笑,然而愈笑愈觉得自己其实是对不起人家的。我已经遗忘了很多细节,但是当年面对那女孩轻蔑而忌惮的情绪久久不能忘怀。没错,我其实一直都明白,自己是抱着怎样恶劣的心态对待那位笨拙的同学。她有很多缺陷,也确实不讨人喜欢,却从来没有伤害到我们,也没有仗着权势无法无天,她甚至更加怯懦,缺少真正的友情和信赖。这种处境不应当由一个无辜的少女承受,她的生命也因此缺失了一些动人的色彩。而作为一个坚不可摧的集体,那些暗中恶毒评价她笨拙姿态的罪责,我们人人有份。
荀子觉得,人性本恶。其实不无道理,人的发泄往往都是以伤害作为一种手段,而宣泄的也都是真情实感。人需要以破坏补全自己。一个人的破坏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实施,而多数人施暴的狂欢可以掩盖丑恶的本质,颠倒因果的框架。所以集体便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但是终有一日,施暴的人会老,当他们不再拥有所谓“激情”,又或者他们开始互相倾轧,这场狂欢就注定会结束。这让我想起一个关于樱花的说法。据说樱花树下常常埋着尸体,花树汲取尸体的养分生长,在一夕之间绽放自己,然后凋零。树下埋的尸体愈多,花便愈美。其实我们都像这花树,如果总是踏着别人的伤口生存,哪怕开出的花再多,都只能凋零于一瞬。但是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又要怎样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