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一个叫李光的人
光哥彀于2023年3月，享年57岁。
他具体是3月11日还是12日走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据说，李光在3月11号的晚上六点左右回自己的房间后，再没出来过。第二天中午12点30分，他儿子发现他没了呼吸。
妻子和孩子是和他一起住吗？他们说，是的。
怎么没人喊他吃早餐？怎么又没人喊他吃午餐？没人回答。
一想到他是饿着肚子走的，我心里一股酸水涌了上来。
宋青说，或许是夜里走的呢，法医来了，尸体都出现了尸斑了，十二小时以上就会出现尸斑，因为不是刑事案件，人都没了，追究具体是什么时间走的还有什么意义。
是这么个理儿。
那晚，我百感交集，在朋友圈发表了一首纪念光哥的诗。
没几日，我发现手机通讯里有人申请加好友，申请里写道，我是李光的妻子陈晨。
这个女人我见过，在得知李光去世的消息后的第二天早晨，单位的同事张罗一起去李光家看看。
三月初，刚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我特意换上单位发的黑色风衣，与几个女同事一起驱车前往。
车上，大家感叹着生命的无常，一起碎碎念与光哥的往事。一个女同事说，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谦谦君子。大家频频点头，认可这样的评价。在这个物欲横飞的时代，大家好像忘了还有君子的称谓，更罕见君子的存在。
那日，在大东区的一个小区里，找到了光哥的住处。
一个女人脸色暗淡，神情茫然。有先来的同事介绍说，这是嫂子。同行的人便个个轻声叫了声：嫂子。她面无表情，讷讷地点点头。
我还特别仔细端详了她，中等身材，眉眼端正，皮肤黝黑，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人，就是那种混在人群中永远不会被发现的那一类人。
三居室的房子，光哥，媳妇，儿子一人一间。
光哥的房间，略显凌乱，单人床的旁边有一个大大的书柜，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书桌和椅子，我特别留意到书桌上有一个打开的乐谱，旁边放着一个口琴。没错，是口琴。
“他们夫妻不住在一起，怪不得没被发现。”回来的路上，有人感慨到。
“以后可别分居住啊，有个病啥的也没人发现。”
大家刻意避免那句“死了也没人发现。”的潜台词。
每个人都想说两句，好像嘴里不说些什么就难以平复光哥去世给大家带来的震惊。
我以为李光的妻子申请加我好友，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就通过了申请。
她说，我是陈晨，李光的妻子，我从李光的手机上看到了你在朋友圈写的诗，特别感动。虽然我和李光一起生活很多年，但我和他各有不同，只有一样，我们都喜欢读书。现在他走了，我想给他写本书来纪念他，你能说说他的事情吗？
我诧异了。你们是夫妻，他的事情需要我来说吗？
我没回她的信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件事，我和宋青聊起。宋青也是我同事，他和李光家住得比较近，接触也多些。
他说，他们家三口人挺特别的。我说，怎个特别法？宋青想了想，欲言又止，他的神情好像是在挑选词句，怕表达不够准确，亵渎了好朋友李光。
“这么说吧，有时他们夫妻吵架，两、三个月不说话。”
我想象不出来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对无语的场面。
我想，有架就打，该吵就吵，该过就过。
李光到这个单位时间比我晚好几年。那一年，单位突然来了很多人，政法委的，交通队的，学校的，公安的，军队转业的，还有企业的。那是特殊时期充实政法队伍的需要。李光就是其中之一。
事实证明，这些半路出家的人办理案件并不比我们科班毕业的人差，不仅不差，还相当有水平。
2005年通过竞聘，我和李光都走上了领导岗位。因为工作有了一些交集，有了一点接触，见面点点头，客气两句，我对他的总体评价是一个成熟且内敛的人。
同事中，我和宋青走得近些，李光和宋青关系不错，私下我们聚会就多了些。
有人叫他李老师，有人喊他李哥，我就喊他“光哥”，他总是笑一下，那种无声的只露出牙齿的笑，更衬托了我没心没肺的“哈哈哈”的笑声。
2012年的时候，单位进行再次竞聘，事前毫无征兆，我落选了。不甘心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一点点慢慢疗伤。我恢复了老本行，在办理的一起一起的离婚案件中混日子。
第二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光自己写了份申请，辞去了领导职务。
在这之前他消失了近一个月。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
大家清楚，李光不想说的事情，问了也是浪费时间。
因为自己的失意，特别能理解另一颗孤寂的心。我对宋青说，你俩关系不错，还是问问吧。宋青说，问是关心，不问也是关心。
有一次，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李光电话，他说，你没走吗，听到我肯定的答复，他语气有点欢快地说，周末了，约着宋青，咱几个喝点小酒！”
我本来是等着下班，参加另一个酒局。可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期待。我说，行！
据我所知，我应该是光哥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在办公室坐了好久，思虑再三，犹犹豫豫才给我打电话的。
宋青说，光哥对你有点意思吧。我说，我希望是的。
那样，这个叫李光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就不会那么孤寂。
2023年3月8日午夜
小诗附后：
我想 你是睡梦中走的
梦中没有
打卡 结案 发改 上访
你去了 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
只有
美丽 美好
昨天我说了你的坏话
说你
没参加
最好朋友孩子的婚礼
说你
真不够意思
昨天 我应该给你打电话
应该
质问你
至少
知道你 当时的心境
至少
我是那个和你最后说再见的人
我记得
电梯里 你拿着卷宗
我戏谑地喊你一声 光哥
你腼腆一笑
灿若星辰
蓝色的法袍上
有点点的头皮屑
我记得
你把珍藏的准备为儿子结婚的酒
给我斟满
你说 你考过了司法考试
证明我们这些老法官 还行
我记得
年末的老友聚会上
我
抢了你的麦克
唱了
你常唱的歌
我宁愿 今天是愚人节
宁愿 他们喝大了
宁愿 他们说的是谎言
光哥
但愿 来生
你还是法官
但愿 不那么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