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家书

前言：世间的家书千封万笺，都有被启封的那一天，唯有这封特殊的家书，将永久封缄在我的内心深处，在父亲的有生之年，它将永远不会寄出。

亲爱的父亲:

您近来可好?

       现在，我正坐在疾驰的Ｇ665次高铁列车上，执笔给您写这封家书。又是一年春暖，四月的中原，大地飞花，绿意盎然，千里春风裹挟着浩浩风尘，伴我的归心似箭，一路向南。车窗外，是一片片明媚的春光和一树树绚烂的花开，而这样的风景于您，可能很难再有机会看到了；如同这封家书，将永远封存在我的心底，今生今世，您可能永远也不会收到它。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光里，记不清有多少次，您总是常常问起母亲的情况。我听得出，您那平和的语气中，有着世间最真切的情感，您那朴素的言辞中，透着世间最深情的牵挂。而每次面对您的发问，我都闪烁其词，无言以对。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有好几次，不争气的泪水从心底一路奔涌到眼眶，几近决堤的边缘；而我却一次次力挽狂澜般，生生将它们咽下。那一刻，我努力保持着平静，故作云淡风轻状。因为，在您的面前，我除了坚强，别无选择！每当我轻轻地告诉您：妈妈挺好的，放心吧！父亲，您可知道？我内心正在流淌的，是今生今世最苦涩的泪。虽然从小到大，您和母亲总是教育我要诚实做人，事到如今，我渐渐醒悟：人生有太多遗憾，终难圆满，在艰难前行的路途中，有时需要善意的谎言，来支撑我们顽强地走下去！

       如烟往事虽已渐渐淡去，生命中仍有许多抹不去的记忆，令人不堪回首！亲爱的父亲，三年前，您突然病倒的那个星期六，成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那一天，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坍塌，病弱的母亲瞬间失去“保护伞”，我们的天空从此笼上厚重的阴云。清晰地记得有一天，我下班后匆匆赶到医院去探望您，冷冷清清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尽头，映着亮如白昼的灯光，您扶着栏杆，在护工的搀扶下蹒跚移步的背影显得那样孤独无助......我愣愣地站在走廊这一端，望着您那由皱巴巴的病号服勾勒出的苍凉背影，想着昔日英俊潇洒，健步如飞的父亲终难再寻，我痛恨着命运的冷酷无情和自己的无力回天。刹那间，不禁又是泪洒双襟......

        从那以后，您不舍地把母亲交给了我们。您是那样深爱着母亲，每周二四六，是母亲去医院做例行治疗的日子，您虽然躺在病榻之上，却对母亲结束治疗的时间掐算得比时钟都要精准。而您唯一的要求，是在母亲每次回家之后，让我们给您报个平安！每周二四六的16点50分，您都会焦急地等待我们的电话。为此，我的手机闹铃始终定格在这个“时间坐标”，直到现在依然未曾改变！

        亲爱的父亲，您可能不知道，虽然我和姐姐牢记着您的嘱托，坚持每天前去探望，竭尽全力地照料着母亲。但是，离开了您的悉心呵护，再加上终日惦念着您，原本重病缠身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前年深秋的一场病毒性感冒“伏击”了她，病情来势凶险，急转直下，很快由肺炎发展为呼吸衰竭……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万分悲痛之中，我们送别了母亲，却面临着一个艰难而又痛苦地决择：是否如实告知尚不知情的您？虽然许多亲友奉劝我们：纸里包不住火，长痛不如短痛，应及早告诉您实情！可是思前想后，面对病榻上的您，我们不知如何去开口？如果说，如实相告对于您是短痛，那么“粉饰”平安，苦心为您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对于我们则是无期的长痛。但是，如果这份“长痛”能够保护您免受悲哀的打击，我们宁愿义无反顾地去承担，哪怕最终会伤痕累累！

       亲爱的父亲，您可能没有发现这样一个秘密——一年多来，每当您习惯性地问我当天是周几，我的回答从来都是周一、周三或者周五，我害怕提及母亲去医院治疗的日子，您又要盘问详情。特别是母亲刚刚离去的那段时间，我每次都不敢在您那里久留，生怕您问及母亲！我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努力扮演着由导演分配的悲情角色。而每次从您那里夺门而出的瞬间，则是我可以卸下伪装的面具，尽情释放内心苦楚的时刻......就这样，一次次艰难地演出，一次次痛苦地谢幕！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长痛依然在持续着，虽然伤痕不再如最初那般深刻！

        春节，是阖家团圆的喜庆节日。亲爱的父亲，您可能不知道，我和姐姐却最怕过春节。今年春节，您从除夕夜就开始寻找母亲。我们开始佯称母亲腿疼，不方便过来，您说至少在电话里听听声音也可以啊！我们越是推阻，您越是寻得急切！直到大年初三，我们再也扛不住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决定模仿母亲与您通话。如果说，每次当面被您问及母亲的近况，对于我犹如伤疤被一次次揭起，那么这次模仿母亲的经历，则犹如在旧伤上又划一道深深地新痕。亲爱的父亲，后来听守在您旁边的姐姐说，您“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放下电话后恢复了平静：您终于又深信，母亲一切安好！可您是否知道？在通话的过程中，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放下电话的一瞬间，我已是泪流满面，内心百感交集：为顺利“过关”后的释然，为思念母亲的哀伤，也为您对母亲一往情深的感动......亲爱的父亲，请原谅女儿又一次欺骗了您——命运弄人，为了保护生命中的挚爱，我们常常不得不苦心编织一些美丽的谎言，一次次试图去解开那道永远无解的题！

        亲爱的父亲，春光尚好，今天您出门赏花了吗？前两天为您采撷的二月兰是否依旧灿然盛放？今天是清明节，我和姐姐已经匆匆踏上回乡的路，去赴那场去年此时和母亲约定的，于春风中的相会。世间的家书千封万笺，或由鸿雁传书，或由电波速递，都有被启封的那一天，而唯有这封特殊的家书，将永久封缄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您的有生之年，它将永远不会寄出。在这里,我也恳请您的谅解，因为，我们始终心怀一份简单的愿望：在天堂之上，母亲一切安好；在这人世间，您同样一切安好！你们若都安好，便日日是晴天！

       亲爱的父亲，走笔至此，热泪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内心纵有万语千言，皆化作一声深深地祝福：祝您一生平安！

                                        爱您的女儿 敬上

                                         于2016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