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情深不寿四海平

2021-06-08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寒灯

  楔子

 

  九天之上,祥云翻明夜,瑞气东来,百花争相绽放,宫殿高大威严。南天门前,银白盔甲的天兵天将肃然而立。天池边,树木森森,万物生长,灵韵弥漫。祥端之上,仙人驾彩云飞掠,端方如玉。

  世间纤尘不染,清灵正义,天地明朗,一派安宁祥和。

  然而十三重天与九重天的交界处,方圆之内,阴云密布,雷霆万钧,滴水难降,寸草不生。

  一条暗黑色的丝带通向天际,怨河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暗流涌动,无数怨气生成的恶兽发疯咆哮,互相撕咬残杀。即使声音传不出来,却依然令人心惊胆战。

  静谧的遐荒上空,一只小红雀急速地飞来,落在地上,化为了人形一-那是我。

  一片暗色的天空下,竟出现了一柱圣光!

  我不敢置信地走近,一抹月牙白挺立着。似是听见了我的声音,神明偏过些头,微微笑,声音清润,像跨越了万年时光:“你来了。”

  多久没穿白衣了。自阿盏离去,他便日日与黑夜作伴,今日这是怎么了?

  神明负手而立,唇角勾得恰好:“我知道如何救她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已步入圣光中。

  天际传来古老的吟唱,我的身旁掀起万丈狂风,一种强大的威压倏然落下。

  我的骨头里传来酸痛,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无法抗拒的归顺。

  一种强大的力量涌入脑海,古老的声音不断在耳边环绕。

  “即日起,神主扶镇削去神职。其违反天地法则之事,望后世引以为戒。”

  冰凉威严,刚正不可辩驳。

  大人的衣袍无风自动,青丝飞扬,被圣光笼罩着,俊脸温润,清冷出尘。

  我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

  世人皆传,守护遐荒的是谪仙,是戴罪之人。

  可事实上,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他曾守三界,掌六道,他是人人敬畏的天地共主——神主扶镇。

1

万年前,避荒还不至于这番光景——

  “乱世慷慨我行歌,千万中人有相和;所有世间烟火,悲欢离合,日月星辰会记得。”

  冰封千里的平原上,寒风呼啸,不见寸木。明明风光独特的晶莹通透的世界,却难寻生灵,一片荒芜。

  “站住,不许跑!”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打破寂寥,带来一丝活力。

  一袭红衣惊世绝艳的少女骑在雪白的风神豹上,追逐着前面的一团灰色雾气,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忽然,遐荒上空短促地出现一道雷霆。随即,一道金光降临,金光化开后,灰色的雾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衣胜雪的神祇。

  金边滚袖袍,长眉飞鬓,长身玉立,清俊温润的脸上勾着温淡的笑,气质矜贵出尘,好像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盏月却惘若不觉,拧着细眉盯他:“我的恶灵呢?”

  神祇微微一笑,有些不解:“姑娘,这恶灵归属天地,怎能算你的?况且你要它作甚?”

  “要不是你,它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不是我的是谁的?”少女不甚文雅地翻了个白眼。

  忽然想起什么,眼神警惕,伸手扯住他的衣袍:“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故意要抢我恶灵?”

  她脸色一变,厉风呼啸而来,眼神中杀意顿现。但神袛丝毫不见惊慌,大手一挥,温和的力拂向盏月,轻而易举地卸下她身上的杀气。

  顷刻间,空气又恢复平静——捆仙锁束缚住少女。少女费力地扭动着身体,瞪着杏眸看他。

  神袛叹了口气,眼神慈悲:“姑娘,何必呢?”

    身上流窜的陌生灵气霸道而温柔,让人忍不往臣服。那股子高贵的力量让盏月极其不舒服:“你究竟是谁?”

  神祇一愣,没想到竟还有人不识他,他默了默,含笑道:“扶镇——我的名字。”

  “扶镇??” 那便再不关心再不屑这世间正道,扶镇这个名字还是识得的。

  扶镇——那是天地孕育的神灵。

  他降生之时,天空出现了一行字:扶天下之小弱,镇祸害与亡灵。取首字为名,代表着天地的意志,是真正的大统。

  盏月的心情倏地变得轻松,眉间敌意却不减:“神主的光临,真是令我们遐荒蓬荜生辉呢!”

  扶镇:“本座来遐荒是为了封印一只异兽,时间久了恐生变数,姑娘可曾见过?”

  盏月又翻了个白眼:“神主大人都不知道,我们遐荒废人怎么知道呢?”

  扶镇见她阴阳怪调的,只好脾气道:“女孩子翻白眼有辱斯文。”

  盏月脸色很臭:“要你管!”

  神袛沉默,有些苦恼地看着眼前桀骜不到的少女。她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可她是女孩,我又不能打她。她长在遐荒,不懂礼数也情有可原,我也不想罚她,可她看上去知道很了解这里。时间我等不起,错过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盏月却被这人悯怀苍生的笑给笑得头皮发麻了,她虽然胆子大,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孩,面对先天神灵,她还是妥协了:"只要你把恶灵还我,我就带你去找。”

  闻言,神袛紧皱的眉舒展开,笑蕴暖意,脸上浮现欣慰:“这才乖。”

2

  扶镇跟着盏月在偌大的遐荒找了一个下午,差点就怀疑盏月在耍他了。

  少女一袭耀眼红衣,骑在通体雪白的风神豹上,不见斯人昳丽秀美的面容,只见长长的鱼骨辫轻轻摇晃,留下一个纤细柔弱的背影。

  斗转星移,天色逐渐暗下来,雪白的冰原倒映着乌黑的天,遐荒没有一点生气。

  风神豹停下来,扶镇也止住步伐。

  盏月侧脸,阴影落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出难得的温顺,声音平缓:“神主,时间不早了,不如您先回去,明日我们再一起找。”

  扶镇向前一步 俊美的脸更加清晰:“我可以在一旁等你。”话讲得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喙,带着不自觉的来自上位者的威严。

  盏月沉默地点点头,避荒内生灵难寻,这里对神主的力量也有极强的压制,扶镇今天要是走了,明天极有可能就找不到她了——他应当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盏月一跃,于脆利落地从风神豹上跳下来,风神豹就撒欢样跑走。顺着它的脚印,光秃秃的冰原上突然几个小丘,小丘上还挂着几个火把,有人影移动。

  盏月走到一个冰丘前,葱白的手指触了下,一道门化开。她进门的时候微顿,淡声道:“若不嫌弃,便进屋歇息吧。”

  少女眉眼冷淡,还带着些痞气。

  扶镇却觉得有些可爱,笑道:“修行之人,本该四海为家。”

  盏月“嗤”了声,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冰屋里依然寒气透骨,陈设极少——一张床,一个箱子,几把椅子,且全是冰造的。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神主,也是惊异了一瞬。再看那姑娘,正笑意盈盈地和一只小红雀聊天,说话间喷出的热气氤氲,衬得她肤色暖玉一样白,与方才尖锐得像只刺猬的模样判若两人。

  过了会,盏月便爬上了冰床,开始修炼。

  扶镇见她虽面色宁静,体内的灵力却紊乱躁动,难以入定。他缓步过去,抬手,盏月便感受到一道清凉的灵气浸入灵脉,引导她平静下来。在扶镇的疏导下,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顺畅。

  这便是神主么?她想。

  “凝神。”神祇严厉的声音荡入脑海,盏月急忙专注下来。

  与肃静威严的九重天和十三重天不一样,遐荒的夜很热闹,但并不吵闹,倒像是穿林风,晨间露,如同来到一个世外桃源。

  遐荒是九重天专门“投放次品”的地方。

  扶镇这样的神没有心,仙没有魄。六魄掌情感,修炼最忌动心,因此盏月这种天生六魄的仙打坐一周天也未必获得一丝灵气。大家族会将其养于内院,以防家丑外扬,小家族的人便被驱逐进遐荒,自生自灭。

  ……

  时间已过去一月,异兽的行踪没有没有踪迹。

  盏月只好带扶镇去了最后一处——界碑。

  扶镇环顾四围,这里虽是恶灵贸易地,却没有邪魔之气。

  忽然,一柄精锐不凡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嗡嗡”地震动,不安着像要出鞘。

  “长阳?”扶镇曲指敲了下长阳剑,剑安静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原状。

  神剑有灵,此处必有蹊跷。是什么呢?此处有邪魔却无邪魔气.不是因为有大仙炼化,就是因为……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不远处突然爆发出尖叫声。他来不及多想,利剑先行,身形飞掠。

  重重冰沙后,是一头浑身冒着邪气的巨曾,几团黑雾攻击着一旁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小仙。血口大张着,尖长的獠牙涎着口水,嘴里像衔着漩涡,不知轻重地撞击着结界,身上挂着的铃铛不停地响,喧闹至极。

  一个稚童快被黑雾追上,扶镇心神一动,正要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盏月在干钧一发间将小孩护进怀中,一股排山倒海的魔气自后背袭来,喉间涌上血腥,她像风筝样被扔了出去。盏月的腰猛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也因为惯性撞进了那人的怀中,点点似青松的冷香沁鼻。

  她抬眼,往常总是淡笑着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心里默念着,扶镇,是他。

  “盏姑娘,”扶镇沉静出声,“抱紧我,我要施法了。”

  “……好。”盏月轻声道。

  扶镇捏决念咒,长阳剑在巨兽的周围穿梭,巨兽地一拍爪,盏月不由得侧头避了避。

  扶镇抬手,将她的帽子拢好:“躲好,神奸是可以通过音波控制心神不定之人的异兽。”没等盏月反应过来,便被封印了五识。

  再醒来时,就已经回到了冰屋。眼神迷茫就间一抹白衣临窗负立。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的那一天一他公子如玉,而她狼狈不堪。

  “你怎的还没走?”

  扶镇转身,神祗温俊的容颜映入眼帘:“不辞而别非子君子之风。”

  盏月不自觉将碎发理了理:“多谢你了。”她表情十分有趣,别扭又傲娇。

  扶镇不禁失笑,一块莹润的温玉递到她眼前:“我要走了,也不知你喜爱什么,但这块玉却可以让我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盏月想要拒绝,扶镇却堵住她的话:“我以为,女孩应当柔软些。

  “即便是坚强也不一定活成仙人掌的模样。”     

  盏月愣愣地捧着玉,看着那人在片白茫茫中消失。

3

五百年后,九重天恶池。

  和煦光大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有处的方圆几里却是黑土广袤。

  天色渐暗,黑袍斗笠的仙们陆续离开。盏月耐心地施法,等到怀中两块玉石都发烫才离开。

  忽然,她停下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努力憋住别样的情绪,抬步过去。

  池面上,倒映着个不足她半身长高的小孩的麻木面庞。盏月抽走他口袋里的玉石替他完成工作。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一只瘦小的手攥住,小孩小脸稚嫩,眼中却死气沉沉。

  回去的时候,她的耳边一直环绕着小孩的话:“姐姐,昨天我的父亲被抽于了,这就是天君大人的赏赐吗?我不想要了。”

  心神一晃,好像被什么绊倒了,她一个趔趄,双腿发软,止不住的跪了下去。黑袍罩住的身体微微颤抖,拳头一点点握紧。

  半晌,传来少女低沉暗哑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这些仙,没有心吗。”

  一丝黑气从不远的池子里游过来,像在寻觅美味的食物。

  “阿盏!你怎么了阿盏?"小红雀察觉到不对劲,不停呼唤着她。

  好一会儿盏月才重新站起来,慢否吞地回了家。

  ……

  盏月没想过这一天过会来得这样快——前些年恶池暴动,有破封之势。天界各路神仙都嫌这地污浊,不愿镇压,差事便落到了遐荒的头上。他们说你们遐荒的人没什么为六界奉献的机会,那这机会便让你们吧。而且抽取魔气一天的报酬顶抓捕恶灵一个月,大家便都来了。只是遐荒中人因多有情魄,极易被魔气沾染或反噬。

  最近真是诸事不利,走路的时候不察撞到尊贵的风族公主,一支金钗落地,昔日的好姐妹相见,竟是分外眼红。

  公主妆容精致,一袭华贵红衣,金丝绣成繁杂雍容的风起霓裳舞,似要破空而出,长吟鹤唳,一举一动皆可如画,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淡淡的圣光。

  公主轻抚衣袖,淡淡道:“昔日的鹔鹴小小姐,如今却是沦落到这地步了。”

  “我挺好的,”盏月不假思索道,“再没有人会对我指手画脚,我过得很自在。”

  公主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她:“愚不可及。”

  她昂了下精致的下巴:“现在,将本公主的钗子捡起来。”

  看着那人不可一世的面孔,盏月沉默了一会,弯腰,将金钗放到她的手心。

  在金钗离手的那一刻,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盏月神色一凛,狼狈躲开。一根金色的锁链直取命门,竟是捆仙锁!

  盏月惊诧地着着公主:"你疯了吗?你对我用捆仙索?!”

  公主操控捆仙索的动作不减。“你已魔气入体,我自然要将你拘拿起来。”

  这话听得盏月心下一惊,迅速探查了下体内灵脉,倒真如她所说。

  她敛下心神,神色认真,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件件法宝 ,应付着公主密网般的攻击。打斗引起侍卫的注意,盏月只好尽力逃离。

  老祖宗立下规矩,凡魔气入体者,为防其酿成大祸,须即刻捕捉并废其经脉囚于佛法圣地,受一生教化。

  而像她这样的恐怕永远都净化不了,被终身监禁。这样的活着,岂不同行尸走肉一般?她毕生积累的法宝都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后有追兵紧紧纠缠。转眼间,便到了无妄崖边。

  烈风将拢在脑袋上的帽子吹掉,露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她不自觉后退一步,风更大了。

  公主站着不远处,眼神怜悯:“盏月,你已无路可逃,束手就擒吧。”

  盏月磨磨牙,冷笑:“谁说我无路可逃了?”话音刚落,她便立马后退,跳下了那无底深渊。

  “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自己手中!”声音决绝。

4

  盏月跳下无妄崖前本还心怀侥幸,想着这无妄崖应该不是无望,说不定还能隐世居住下来。

  但当云雾掠过脸颊时,空气愈来愈冷,下落的速度愈来愈快,气都快喘不过来,整个人像只破布娃娃,灵力还被死死压制着,却始终望不见底时——她想,果然还是赌错了呢……

  昏迷前还未感受到身躯摔碎的滋味,耳边隐约有车轮辘辘的声音,身体好像陷在云里。盏月迷糊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楠木雕花床栏,平平无奇。不是在仙界,这是哪呢?

  目光转向屋内唯一光亮处,窗口大开着,阳光倾泻下来,落在一副莹莹润润的棋盘上。

  那人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瘦长的手指虚执着一颗纯黑,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是对面的酒楼。

  神主也会有想要的东西么?盏月想着,却是一时口快说出来了。

  猫儿般弱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格外清晰,扶镇身子一僵。

  “啪嗒”,棋子从指间滑落,乱了一盘极好的棋局。

  神袛眼神复杂 像是意外,又像是早已预料。怎么说呢,应当是很欢喜盏月的苏醒吧—— 盏月又一次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扶镇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她那劣根性就莫名其妙就被激起来了。

  “不是么?不欢喜你救我作甚?”

  扶镇微微一笑:“不必说欢喜,救你是我对你的承诺。”

  盏月翻了个白眼,永远在这人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她挣扎着起身,灵力在经脉中顺了一圈,眸光微闪——魔气果然近乎几微了。

  她弯下腰,准备穿上鞋履,谁知浑身肌肉酸软,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倒。扶镇眉目微皱,在她身前蹲下,温热的手隔着绸缎握住了她的小腿。

  这下盏月倒是吃了一惊,她晃了晃腿:“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都不懂?”

  扶镇难得冷着脸,禁锢住她的腿,动作轻柔地将鞋袜给她穿上:“还逞能。”末了,抬眸凝视她微红的小脸,“学会害羞了?倒是有长进。”    闻言,盏月像是炸毛的小猫,用力将他的手踢开,跳下塌。

  “这是哪?人间吗?真是好生热闹!”少女趴在窗棂上,笑得张扬。

  男人也走到窗边:“阴、晴、雨、雪,你更喜欢哪一景?”

  “唔,雨像人间的江南,我很喜欢,你呢?”

  “我……”话音未落,盏月便惊叫着打断了他:“看,那是糖葫芦吧!”

  扶镇顺着她的目光寻去,挑了挑眉,向楼下喊道:“大爷,买糖葫芦。”再回头时,突然发现少女的目光已从街上移到自己身上。

  靠在窗边,青丝被风吹起来在空中打着卷,苍白的小脸染了丝粉红,笑吟吟的:“扶镇啊,我发现——你这人——还挺好的诶。”

5

  盏月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世界上最尊贵的神一起生活。

  像是梦一样。

  她这样的废物,怎么还会有人与她为伍呢。

  “盏姑娘。”

  神祇依旧是一袭白衣,坐于桃花树下,面前一副棋盘,兀自对弈。偶尔抬头看一眼,便发现不远处的姑娘神又走了。

  心里无奈,只能低低地叹一口气。

  明明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哪知盏月脾气却莫名发作起来了。

  她甩开手中的毛笔,任凭墨水脏了这画了一下午的画:“你叹气叹得我心烦极了!”

  盏月从不曾学过作画,是扶镇非逼得她每天画那么一幅修身养性。

  这样的事几乎天天上演。

  扶镇笑了声:“这怎么能怪我呢?是你自己心不静。”

  “不管!我不画了!”盏月气性十足地撂了担子,向门外走去。

  扶镇猛然起身,向盏月走来。高大英挺的身姿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面色严肃。

  盏月怀疑这人当爸爸当上瘾了,要武力惩罚她,大喊道:“你干什么扶镇?!我告诉你你没资格管我,你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为所欲为了!”

  彼时扶镇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又是一口气,瘦长的手向衣袖里伸去。

  盏月紧张地看着他。

  下一秒,却如石像般定在了原地。

  清贵高雅的神祇拿出了一张手帕,抬起手,温柔地在她脸颊擦了擦,那轻柔的程度,让盏月差点以为这人是爱上了她。

  “你干什么?”少女凶巴巴道,却不知自己脸上已飞升上了红霞,衬的格外美好单纯。

  扶镇心中好像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但他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变。

  “脸上沾了点墨水。”他解释道。

  盏月哼了一声,跃身离开了院子。

  神祇可能真的挺闲的,他真的带盏月去了一个终年下着雨的地方待着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镇,地面凹凸不平,不知是多少年的青石板铺就向成。脉脉的小河绵延不绝,两旁矗立着乌檐瓦脊的木屋。

  不知从哪时起几滴晶莹落下,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扶镇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油纸伞,头顶忽然变成天青色。

  盏月觉得有趣:“要伞做什么?你我还怕这个?”

  扶镇温淡一笑:“来人间一遭,不可辜负这一场雨。”

  盏月撇嘴:“你还挺有情调。”

  走着走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欣喜若狂地迎面走来。许是他太高兴了,竟一咕噜跌倒了,滑在两人脚下。

  盏月蹲下来扶他,好奇道:“何事令兄台如此欣喜?“

  男人乐呵道:“我赌赢了,往后一年的生计都不愁了!”说完,又疯疯癫癫跑走了。

  盏月沉思片刻:“大人,你去过赌坊吗?”

  “没有。”

  “为何?”

  “君子不好赌。”

  又是君子!盏月腹诽,我可不是。

  “我想去赌坊!”闻言,扶镇顿足,认真地凝视她:“小丫头,亦不可好赌。”

  ……

  夜深,盏月推开窗,满院金边瑞香枝由叶繁。

  在人间已经待了大半年了,扶镇一直守着她为她净心,虽不知为什么,但她也不敢问就是了。扶镇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最近却有些心神不宁,常对着她欲言又止。盏月不免心烦意躁,一叶凋落,少女的身影已不见踪影。

  找到盏月时,饶是已经熟知盏月脾性的扶镇,也是吃了一惊。

  少女不知从哪知了男伶乐馆这地方,包下了这地儿最好的看台,又点了几碟可口的小菜,一壶清酒,不时抚掌称好。

  “扶镇,你怎的来得如此快?我都还没看够呢。”少女撅着嘴,小脸红彤彤的。

  扶镇:“好看么?”

  盏月答非所问:“你挡着我了。”

  扶镇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却一点不动。

  盏月这才把视线放到他身上,眸色沉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

  “你有事瞒我——而且是和我有关的事。”盏月紧紧盯住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扶镇挑挑眉,有点憋屈,能说又不能说。

  盏月站起来,踉踉跄跄向他靠近。脸蛋绯红,发丝凌乱。

  一身酒气的少女胆大包天地揪住了神主的衣袖:“扶镇,你最后再帮我一次好吗?”

  女孩眼神迷离,扶镇一眼撞进去,却恍了神——里面有太多他不懂的情绪。女孩还在不停地扯着他,他被扯得腰都弯了下来。

  扶镇想动手理理腰带,却愣住——少女馨软的手臂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脖颈,带着酒香的热气喷在他的右耳上,左耳却变得粉红了,看着少女尾椎处轻轻摇晃的鱼骨辫,莫名有些头昏脑涨。

  扶镇呼吸变得沉重,少女在此刻好像被海妖附了身,蛊惑人心:“我想回家,回我的避荒看看。”

 

  6

阴沉的天空下,神与魔兵刃相接,白与黑极致的对比下,一抹鲜红格为亮眼。仔细一看,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法阵,符文古老繁杂。靠近的魔兵全被卷了进去,化为了齑粉。

  远处的山巅上,站着一红一白两个影子。

  “这就是你不让我回来的原因吗?” 盏月酒意已退,小脸苍白样,“堂堂天界,竟要几个遐荒子弟出来抛头颅,酒热血吗?”

  扶镇轻轻摇头:“是他们非要自己站出来,不愿荒废一生。”

  盏月不自觉握紧拳头,声音冷冽:“他们懂什么?如果不是天族有人加以引导,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她眼中突然出现魔翳,扶镇眸光一聚,搭住她的肩:“你对他们成见太深了。”

  盏月心中一股怒火升起,拍掉他的手,杏目圆瞪:“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不帮我们,我们也不稀罕!”话毕,便向战场飞身而去。扶镇见状,连忙赶上。

  盏月甫一落地,便随手从地上捡起把长剑把被吸进血阵的魔兵“轰隆”击开。扶镇看了她 眼,剑锋一转,一大圈魔兵瞬息化为了齑粉。

  他来到她的身后:“为何不让法阵杀死他们?"

  盏月执剑的动作一顿,,道:“这是我鹔鹴族的秘技,若由他族人实施,需以献祭生命为代价。”

  话毕,她又提剑向前冲去。

  可惜她修炼还不到家,剑也不是什么好剑,后来竟直接被魔兵咬断了!面目可憎的魔兵向她扑来,盏月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半空中的红衣清绝少年大喝道:“阿盏!”她恍然回神,五指张开。

  刹那间,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凝滞了。一声长啸刺破云霄,阴云露出一条缝,一把清凌凌的匕首穿越而来。

  当手指触碰到刀柄,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涌进身体。盏月感觉体内有雷霆万钧,便暴喝一声,腾跃而起,周身几里魔兵都被震荡开。

  此时听闻神主降临的魔君已率领军队赶来。

  魔君怒道:“仙魔大战这是顺应自然的,神主为何阻拦?”

  扶镇面色不变:“魔界蓄意唤醒遐荒恶兽,祸乱六界,罪无可恕。”

  他已现出高山琴,清净盏月的魔翳。但她此刻杀红了眼,居然冲到了魔君面前。

  魔君不屑:“小丫头也来送死?”

  盏月向破雪匕首中注入灵气,勾起一抹顽劣的笑:“送你去死啊。”

  魔君大怒,出手愈发狠辣,扶镇微微皱眉。

  主战场的将领听闻副战场的血阵已无作用,神主也未制裁魔君,心慌下,便也匆忙赶来。天兵骁勇善战,盏月宛如一个杀魔机器,又有神主的加持,魔军很快呈现颓势,仓皇出逃。

  大事已除,现在便开始处理内部事情了。

  众人将一身浴血,连头发丝都冒着魔气的红衣少女团团围住,只要她有一点不妥动作,便将她就地格杀。

  不远处,红衣少年与几个黑袍在天君脚边跪着,神态卑微地乞求着:“天君大人,阿盏什么也没有做错,即便是看在这次战役杀敌无数的功劳上,也不可以这样对她啊!”少年回头看了眼孤独无援的少女,眼泪止不住流下:“更何况...鹔鹴族在上一次仙魔战役中全军牺性,阿盏她是最后一条血脉啊!”

  忆起从前,天君有些动容。然而一臣子与他附耳几句,他又立马神色刚硬了:“盏月已彻底堕魔,手染鲜血无数,若继续放任她,终有一天,她会成为屠戮无情的大魔头。”

  少年颓然瘫坐。

  “慢着,”神主声音威严清透,少年眼眸一亮,下一秒却是如坠冰窟,“本座亲自了结她。”

  盏月被他捏着脸抬起头来,小脸脏兮兮的,唯有一双黑眸如一泓秋水清澈干净,动人心弦。

  扶镇将她湿漉漉的发丝拨开,声言轻柔:“我来送你上路了,阿盏。”

  相处数日,第一次这么亲昵的叫她竟是要杀了她,多可笑啊。

  盏月吸了吸鼻子,眼眶渐红:“ 扶镇,早知你我殊途,还招惹我,我上辈子欠你的?”

  扶镇摇头:"是我欠你的,你有什么托付,都说予我,我全都允你。”

  盏月噗哧一笑,小声叹道:“你这般说得像人间的情人一般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告诉你个秘密,凑过来些,到我耳边来。”

  扶镇依言照做。

  少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间,盏月凝视着这片薄薄的唇,眼睛微闭,仰头凑了过去。

  冰凉冰凉的,如这个人一样。

  扶镇确实猛然一震,推开她。

  盏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狡黠地笑道:“其实,我的初吻,在人间就先给你啦。”

  还不等扶镇弄清楚自己心里那头棉絮,又看向了身旁不停向她体内注入纯净灵力的红衣少年,她目光蓦地温柔:“他就是那只不肯化形的小红雀,也是我的弟弟。“转而语气变得顽劣,虚弱又凶巴巴的,“你给我把他和避荒的孩子照顾好就行了!然后,我一闭眼,就杀了我。对了,把我葬在遐荒,我哪也不去……”

  不知怎么了,扶镇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了,大脑也不受

控制了,只记得最开始与她说的话,其他的一概捋不清。

  盏月眼睛刚闭便动手。他冷然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心间却有什么变了质。

  为什么呢?他怅然地想着。

7

此后,神主殿消失,神主星陨落,地位高者都被神主下了封口令。神主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连记忆都随时间流逝不见。

  那日以后,我便跟着大人回了神殿。我亲眼看见他将阿盏的肉体冻结 整日埋在藏经阁里。忽然有一天,他出来了,却是一个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模样。

  我看见他面不改地色在血肉中剖出一个洞,将心脏模样的七彩石塞了进去。接着伤口愈合,骨肉重新想连。在心脏跳动的那刻,身体传来一种剧痛,他却笑了。

  泪水从他眼中滑落,天降甘泽。

  多情薄命,薄情寿长,他如今总算懂了。

  失去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往后岁岁年年,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牵动他心弦,但他的心也不会再平了。

  他是天下人的神主,却不是谁的扶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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