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谈人性
大一时我们班主讲古代诗歌的老师大抵就是那种所谓“看透”了人性的人。他总在思维发散期间告诉我们人性的不堪和人与人关系的脆弱,并对唐朝一本描述如何勾心斗角的名叫《罗织经》的厚黑学大为推崇。他曾多次把其中的一句话抄在黑板上给我们看:世俗尚伪,人情尚饰,岂可信乎?
黑泽明的经典之作《罗生门》也讲了一个关于人性的故事:一桩只有三个当事人和一个旁观者的凶杀案在事后被讲述时,竟成为了一个拥有四种不同版本的谜。每个人叙述事实时都在尽力美化自己掩饰弱点,人性的虚伪暴露无遗。影片最后也没有揭示出事情真相,只有听了故事的云游和尚在一遍又一遍地嘘叹:我对人性已经失去信心了。
黑泽明在解释这部电影时说道:人对于自己的事不会实话实说,谈他自己事的时候,不可能不加虚饰。这个剧本描写的就是不加虚饰就活不下去的人的本性。他的话与黑板上《罗织经》的句子如出一辙,也难怪我的老师和影片中的和尚一样对人感到失望。
多数人在谈及人性丑时往往有一种超乎事外的冷静,因为如果你不带着遗世而独立的悲观目光便无法做出无情但正确的批判。然而后来,我读到了安伯托·艾柯的一句话,他是这样说的:我绝不在兄弟的眼中寻找微尘,因为我怕自己的眼里有巨大的梁木。这句话写在《玫瑰之名》里,用来表述主人公虽已洞察到人性的弱点但仍对之施以宽容的态度。
宽容是人类独有的一种比较高级的能力,和“饶恕”并不同,它有的是以己度人般的平等。每个人向自身观看,都能发现丑陋的部分,带着这份自知再去看人类的本性,便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丝丝怜悯和同情。
有人说,人性是不能被剖解了放大来看的,因为它在高倍像素下是那样的狰狞。事实上,再光滑的玻璃珠在千百倍之下表面也是凹凸艰涩的。万事万物都是如此,有时甚至连美也经不起仔细考量。难道我们也要为此失望吗?“纯粹”和“绝对”的要求本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苛责。
有好几次,我发现自己能够觉察出身边有些人“善”的行为背后隐藏的利己动机。但我却苦恼于这样的觉察,选择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不去知晓,因为我知道,我也是如此。
我与自己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看到自己的自私、虚荣、愚妄以及种种不光彩的特点。但正是有了这份觉知,才能让我能像宽恕自己一样去试着理解他人。我们都爱自己的朋友,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越深入就越能看到他们的真实之处,但这并不会妨碍什么。因为有了那些与美共存的丑,才使我们觉得自己爱的是一个个矛盾的鲜活的人,而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神祇。
向内看,你会看到自己,你也会看到有一群苦难深重的人带着天生的原罪,仍在这片大地上喧嚣耕耘。而你是不能对此失去信心的,因为他们还能看到自己的丑陋并为之痛心,这也正是他们身上光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