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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猫王·第一章

2025-02-03  本文已影响0人  树沐林

这事发生在南方一个不起眼的月山村里,奶奶的独孙李牧的奇遇记。故事的开始起于2004年的夏秋之交,那时候的我是第一次来到村镇。

半年前,我的母亲下海经商,没有时间抚养幼小的我才将我带到了这里。奶奶成为母亲唯一可以信任、托付的人,她请求奶奶帮忙全权照料我的起居,并负责送我去小城里上学。自始至终我在这个决定里都没有决定的权利,一部分原因是我的妈妈在城市还居无定所,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城市里上不了学,而我刚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刚到月山村的时候,我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对于这个郁郁葱葱的南方城镇村镇,我无从开始探索,脚步匆匆的意欲踩过每片土地,出笼放鸟似的玩开了。新奇的厨房贡品和南方人的高雅风气,尤其是这里四季不见雪的一片绿色都使我欢呼雀跃。我回想曾经班里的同学李润的事情。就在两三年前,老师突然通知大家,他被他的妈妈带去了国外,去到一个满是白雪的遥远国家里定居的消息,说他不会再回来了。后来,他就真的没有再出现在班级里。他是个淘气的学生,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所以同学之间都在穿。他是被妈妈给“卖”掉了的调皮孩子。出于害怕与他一样被妈妈给“卖”掉,我把城里的宠物猫留在了身边。只是灵敏的它在落地的当口就从破旧的铁笼里逃了出去,并且怎么捉也捉不住,仿佛农村才是它的家。幸运的是,我很快就与新学校里的同桌成为好朋友,他在认识的第一天就送我了一片无花果叶的标本做见面礼。整整一个学年,我们都形影不离。在我要给你展开叙述的奇遇记里,尽管那时候我已经有很多的树叶标本,我还是把它放在日记的第一页。各位读者,我想你们可以明白过来,一段少年时的友谊,就像人生里的第一场雪,沁人心脾、一尘不染——试想一下将一块雪含在嘴里的细腻触感,很多细碎的冰碴与牙齿摩擦、接触在一起的沙沙声响。并且,由于这里工业落后、电子产品还未大量流入门户,孩子们只能跑到没有天顶的野外寻找乐子。实话实说,大自然实在有太多的神秘等待被挖掘。所以,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我们这些零星的也孩子无可奈何,大人们上山砍柴,我们负责种上新的树苗。

我的名字是李牧,是个在北方长大的南方人,出生在妈妈赶往月山村的春运火车上。我除开刚出生的几天外全部生活在京城,在那里的生活让我在冬天离不开暖气、操着一口地道的儿化音,而我在那里的时候人人都认为我长得一副一眼就可辨认的南方人长相。虽然这个不南不北的身份情况到了月山村依旧延续,但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朋友的示好。因为我毕竟是从首都大城市里来的人,比他们看见过更广阔的世界。

我像是探索新大陆的哥伦布,细细丈量每一片土地。小孩子看不清太多、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只能和动物们交朋友。所以,我要讲的故事不是关于人与人的,我只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所有的奇幻之处并不在我。当然,没有人对一个说人话的人产生兴趣,但一定对说人话的猫感兴趣。在我为奶奶采蘑菇的那段时光里,奶奶的风湿病不断地恶化,就像是城里的女孩会触怒山林的天神似的。这个村落四面环山,被参天的树木团团围住,只有月亮高挂,平等地望着这片土地。闲散的村民拿着板凳坐在门口望月。这个被人遗忘的小村村长也在山林里染上不知名的病,同一个破败的草屋顶一样不堪风雨。他烟酒不离身,用它们的来消解化脓的双腿疼痛,死不认输的脾性又使他不断地去山里砍柴,折磨自己的双腿。尽管他年事已高,总说自己年老体衰,可是他还是每天坚持上山,山林里有一种通体红色的蟒蛇让他日夜着迷地想去见到它。

村里的小孩干完家里的活就跟在他的后面上山。先前,村里人会想方设法布置陷阱吓退孩子们,营造恐怖怪山的形象。直到邻村的捕兽夹困住他的右腿,是孩子们齐心协力叫来救援帮助了他。从此以后的他们就结盟在一起,就像一个喧闹的游行队伍凑到一起,一齐把山林当做歌唱与讨伐的发泄对象。作为初次到达村庄的我,一开始只是被奇幻的表象迷惑,当我渐渐疲乏的时候,便不再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地方。只是,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发现新事物的能力(何况——实话实说——现在的我已经是个留守儿童)推动着我在山林中的无限探索,不然的话,我是绝对会在村里待到发霉,偷偷坐上村口的巴士逃离此地的。

所以如此这般无聊,远离电子产品的状态下,我走遍每一块土地,发掘自然的新奇之处。从此以后的陌生老家变得熟悉起来,并对这里的一个奇特现状产生极大乐趣。每当穿梭在那些颜色各异的蘑菇地里,在一些树木旁的枯枝百叶之中,就可以找到一种有毒的蓝蘑菇,村里的人给他起外号“蓝幽灵”:它们会聚集在一起,把周遭的植物养分通通吸干,哪怕是参天的树碰上它也会慢慢烂了它的根。于是,民间传闻它是杀人不眨眼的幽灵,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吸纳能力,不小心采到此种蘑菇的村民会把失色的残骸带回家好生放置在供台上。这个行为不为获取祝福,而在免除可能的诅咒,所以人们在恐惧中生出强烈的虔诚,为他布置公台、树立墓碑。我将这些现象记在日记本里,以后可以分享给妈妈听。从前生活的城市被车水马龙硬生生填满,城市里的蘑菇是属于图画册的,哪怕是争强好胜的“蓝幽灵”也无多余的土地以供立足,所有的植物都被归拢到植物园里。长大后的我在网络中搜寻“蓝幽灵”却怎么也找不见相同模样的蘑菇,包括故地重游的时候,满山的蓝幽灵也消失不见。直到偶然间的一次回乡参加奶奶的葬礼,我在清扫墓地的时候再次看见了它。在日落而息的月山村,村民普遍觉得它是过世的亲人在人世游荡的魂,在夜晚照亮迷失归途的人,指引他出山的路。这种故事在童话里并不少见,大人们往往是不会相信的,然而在这里却反了过来,并且由来已久、笃信不疑。哪怕有人站出来怀疑其真实性,很快被人们用“嘘”声打断。村民的纵容时使其藏于书林各处,消失又出现,难以止息。听说因为这“蓝幽灵”致使整座山难以用来播种农作物,播下的种子从没有发芽的。幸运与诅咒同度,与月山村的名字一般柔情似水却难捉摸,不得不使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最终只得一五一十的将其述诸笔端罢了。后来的我试图将它移植到城市的土壤,可是都无一例外的落地枯萎。毕业后的我与年长自己一些的学长胡清澄清一同开了一家专为人提供督学陪伴服务的工作室,他曾经是拿着一等奖学金的计算机高材生,却来做我的助理和客服,每天“卑躬屈系”地在线陪聊。尽管他从不觉得大材小用,但我不得不提的是,我作为鼓励他人学习的工作室的创始人,却是个被大学挂科的败类。

胡清澄告诉我他打小就大小毛病不断,但好在从没犯过什么大病,像那种一查就是癌症晚期的不治之症他倒是没有的。只是命运不饶可怜人,他因为一次露宿野营感染了风寒(至少在那时他觉得这只是风寒)。直到近些年,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指出他这已患风湿多年,再不注意就会叠加糖尿病,到那时一切就完啦。因此,我知道此事后,就格外注意他的腿脚,按时带他下山就医放水治疗,每周平均要下山两次。但他自己总对自己不上心,总说来不及看完的山川湖景数不胜数,可没空搭理这被恶魔诅咒的躯体。他从小历经苦难,我倒是不担心他因为病痛而倒下,只是害怕稍不注意真如那老中医说的,患了糖尿病,大家都知道这这治风湿病与糖尿病的药物可是相互犯冲的啊。

我们向着深山前行,一路上遇见野兔、野猪,却不见村民口中的红色巨蟒,但我们遇见的人中却总有关于它的传说。这些农民绘声绘色描述红蛇,却无人亲眼目睹过它,因此,他们口中的红蛇蛇毒加上“蓝色幽灵”可以调配包治百病的方子这件事,变得相当存疑。尽管他们将这方子描述的事无巨细,家中常备晒干的“蓝色幽灵”,可我还是觉得要想办法把它们带回城里让专家鉴定一番为妙。说来也是,世间的未知草药千千万,哪位草药最开始不是从民间的真实病例中实践出来的!只是试验对象在白鼠与濒死之人之间的选择罢了。

闲暇的时候我们就到处旅行,北方的冬季寒冷刺骨,身子骨丝毫没有暖和起来的空隙。好在城市的清雪机总能按时到位清理落雪的路面,只叹少了玩雪、赏雪的乐趣,一种真实本该存在的雪景。可是路上的车辆却依旧撞在一起,人们裹紧大衣,却是把人与人间的距离拉大,使每个人都差不多程度的臃肿。冬季的工厂群就像是建在平原上的废墟,让我在某天突发逃离此地的想法。反正人与人之间居住距离的远近并不影响其亲密程度,所以在还算风和日丽的某天清晨,我与胡青城一同将工作室搬到了月山村。我们踏遍周边的土地,夜晚就着墓边的鬼火照亮周遭的路,山间的温差简直冻的人要命!那时候的我们两手空空,只有满心理想,却在农村的土地无处施展。歇脚的档口,我会用一根木棍寻找“蓝色幽灵”,手拿一个生物保温箱。偶尔,他的腿会因恶寒肿胀起来,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下山去小诊所抽水,这才让他的双腿“轻巧”些。

风湿病在南方是一种接近不治之症的疾病,哪怕它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但得了它依旧能让人感到生不如死的折磨,让患病的人倾家荡产也不得解脱之法。腿上布满细细密密的针扎的孔洞,湿气却继续深入身体。病人的心境变得厌世、悲观,想法也变得愤世嫉俗——他们看不得他人的幸福,看见了就要诅咒和捣毁它!他们一天天的形容枯槁下去,没有了对他人、对世界的期望。从山脚走到山顶的路途中,我看他连滚带爬地攀着枝桠艰难前行。很多次看他脸色铁青、不发一语,却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分毫的抱怨。村落因为新农村建设搬空了民众,深谷里只听得野兽的响声。可是人的痕迹依旧到处可见,就好像人类天生就是上帝的骰子一样,可随意地布置野兽夹以控制动物的数量。时不时就可以听见野兽的哀嚎,缺胳膊少腿的动物随处可见,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疾病。我闭上眼睛便可听见哀凄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如今也终于习以为常起来。当我望见胡清澄疼得辗转反侧的声响就再无法安然入睡,人也变得困顿、疲倦。

老中医告诉我他的身子染上了糖尿病。在初春的季节,我们在穿越山林的灌木丛地带的时候,他的右腿不小心被野兽夹伤,被紧急截肢。这无疑于是他的又一次深重的创伤。因此,我们不得不停下探索的脚步,依照医生的建议找到深山里的疗养院暂时住下。世间所有想得到的苦难,好似都找上了悲观的青年;好似世间存在一个强大的能量场,与肉身遥相呼应。住进疗养院之后,因为单人病房已经满员,我们只得与重病卧床的老人住在一间房间。在这里申明,我对于的人无任何的歧视,只是胡清澄住进去的第一天就试图自杀,多亏因药物过量导致的强烈呕吐吵醒了前面的老人,才得以挽救他破败的生命。

在医生一阵手忙脚乱地给他洗胃之后,整个夜班的疗养院都苏醒,我感觉到人类存在于世的脆弱与生命在极度痛苦下的不堪。不自觉得开始思考,带他南下登山,是否是在加害他,他的病情恶化,心情也并没有变得快乐。这里远离医疗发达的城市,处处是发着霉斑的木头和怎么也晒不干的衣服。我们的创业进程也因为他不断恶化的病一再搁置,资金告捷,我们两人就像是命运之王的猎物,逃不出临头的宰割。置身在凝滞的环境中,我这个从小到大从不生病的人,最终还是在连续的熬夜后倒下。躺在白色的病房内,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变成一个个微小的白点存在于眼膜之中。目光所及的荒芜疗养院在山里面像个巨大的兽笼,而笼子的门不用关上,这里的“病兽”自愿待在这里,感受生命的流逝。在昏睡的梦中,我目睹一条鲜红色的巨蟒和眼睛充血的医生战斗。在最关键的时刻,我清楚地看见医生拿着足有1厘米直径粗细的针头刺向红蛇。这真是一个可怖异常的梦境,让我睁眼所见的医生都恐惧至精神恍惚的程度。医生总是期望自己的病人全部虔诚地受他的全权的摆布,献上自己的生命以得到“药物天神”的奇迹发挥作用。濒死的人总是求天天不灵,很难有所信仰做支撑,只得祈祷自己的医生医术高明。最开始的我不明白病人对医生的无条件顺从的原因,对此感到人性尊严的自我磨灭。曾经的我觉得这里的病人是被“囚笼”关得太久,而变成了愚昧、隔绝的无依之人——当然现在的我不可能再这样认为他们是愚蠢的。世界唯一的解药就是科学的进步,我低声下气地请求医生可以多给我一片安眠药度过漫长深夜。此处所有的建筑边缘都围上铁丝网,只是现在已经成了庇佑我的“保护伞”,有了它的存在,我们就不会被山上的野兽突袭。在夜半的某个时刻,我们住的区域外围会传来忽远忽近的沙沙声,我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药物的作用消失殆尽。但环顾四周,人群都已疲惫地陷入沉睡,心中只剩一句阿弥陀佛。我在附近打着电筒寻找身影的来处却悻悻而归,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冰冷的被窝等待天明。

终于在阴雨绵绵的一天,我的朋友去世了,我在他的日记里看见他画的一幅诡异的画。画里是一个巨大的蓝色铁丝网围成的兽笼。坐落在深山之中被紧紧包围,注意到在边角处站着一个隔网观望暗绿草丛的人,手电筒的光照着的地方正是一条火红的巨蟒。胡清澄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痛苦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人世。可是听医生讲,安眠药自杀是相当痛苦的事情,因为当一个人服用过量安眠药的时候,通常是窒而死却无挣扎的气力反悔的。

来不及悲伤便被通知值立马就要给他火化下葬。南方的潮湿天气必须要快速处理尸体才可以跑的及其腐烂的速度。疗养院在当日下午便联系好山下的火化室,几个头发花白的师傅抬着三根竹竿就这么把我的好兄弟像牲畜一般地绑在上面抬下山去。我只能选择跟着他们走下山,路上瞥见地上的小草已经冒出新芽,所以蛇类应该也开始出动,正想着,听见走在最前面的壮汉一声惊叫。这让所有的人乱了阵脚,而将我的朋友摔在了地上。在某一时刻,我确信看见了如同一根红蛇一般灵活、缠结着的红蛇,在我就要见识到他的全貌的时刻,那壮汉却直直倒下了。

那处伤口是一条细长的咬痕。壮汉倒在地上两眼泛白,浑身像雷电击倒似的抽搐不止,几个人按都按不住他的身体,最后只得用厚重的裹尸布罩住他的身子,使他晕了过去才停歇下来。之后,大伙只得将他俩绑在一起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山下的诊所,这火红的伤口已经侵蚀他的整条大腿。医生用一条细白的绳勒住他的大腿根——我想起胡清澄被截肢也是那条腿,瞬间一阵脊骨发凉。医生解释这是山上的同一条蛇作祟,因为他已经接到好几例同样深浅、形状的咬痕病例。

在夜半时分才顺利将我的朋友火化,之后大伙忧心忡忡的各回各家,无家可归的我只得出门上山回疗养院。寒冷陌生的夜竟让我想见到红蛇,而后好好地看看这个杀人的恶魔。只是冷风呼啸,我只得紧紧大衣,哆嗦着挪向山顶。那条蛇很长很长,我想约莫有2米,但并不粗壮,所以它才要不停袭击人类健壮的右腿。我想它一定与人类有过节,就像自然界的野兽夹一般。周围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逐渐弱下来,草丛传来由远及近的沙沙声,混合在风中难辨具体的方位。最终,我与蛇还是相见了,它漂亮的暗红花纹是一种画家如何调配都无法绘制的颜色,是刚刷上油漆的暗红的墙壁未干时候的血红。与黑暗近乎融合在一起的身躯扭曲着立于草丛之间,手电筒照出它眼瞳的反光,以至于我大叫一声,手中的手电筒掉落在地。风声传入耳中的嘶嘶声加重,手边的杂草像给它做掩护一般,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我的右腿。昏倒之前,仿佛看见无边的天色破晓,像一个血红的圆,没有任何的痛苦。后来才知道,当时的整个山谷都听见了我的惨叫声,引来山顶疗养院人员的注意。

我从雪白的床上醒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右腿是否健在,被子的凸起弧度让我知道它已幸免于难,好好的在那呢!医院里的人络绎不绝,想叫住一个人问问情况却无人停留。迷迷糊糊之中,我梦见胡清澄变成了红蛇,我抓紧自己的右腿听见它的嘲笑,蛇咬人的一条腿,是它对人类生存与自然的怜悯,它的毒如果直刺喉咙,人类既一命呜呼矣。我不明白到底是蛇控制了朋友的魂,还是朋友对我的主动警告。它突然逼近,好似要将我立刻置于死地陪他一道伸张正义,只是我的睡眠太浅,以至于睁眼看见的是围拢起来的白大褂。“我看见我的朋友变成了那条巨大的蛇。”

就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医生将我转去了精神科,给我一把把颜色各异的药命我吃下。医生的表情凝滞,给人一种耐心、温和的错觉,病人任何可能的反应,以及眼睛扫过门框与窗框的神情都被他看在眼里。可是他们的思想还是跑偏太远,狭小的房间看在我的眼中其实是像家一般不愿离去的庇护所。

每一次临睡的时刻,闭眼就是一片火红,如同燎原的一片平原被它庞大的身躯占满,而我不再有踏入山川的权利。一次我与疗养院病友说起这件事,他鼓励我拿出勇气和它干一架,哪怕它是我曾肩并肩的挚友又如何,一切不变的只有天赋人权!对方义愤填膺地给我提建议,让我不禁疑惑他来此地难道是为疗养他过剩的精神力?我想有补充精神力的药物就定有消耗精神的药物。他的身材瘦瘦高高的,像是根接收天外讯号之用的电线杆。医生明令禁止我与他接触,看到我们在一块聊天,准会过来驱赶——他偷偷告诉我他原谅他们,毕竟真理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认真得过分。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他被电棒击昏了过去,被医务人员敷衍地拖去了禁闭室。这些天我开始觉得右腿酸痛,不扶着墙或拐杖路都走不了。可医生却道我的右腿没有任何问题——我的眼睛分明看见大拇指的地方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听到医生的诊断,我开始质疑这个被公认的“权威”,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我的身体内肆意奔流。让医生给我配药已经无望。我一等到“天线”从禁闭室出来,就给他看我的伤腿,他探下身仔仔细细看了我的右脚趾,而后冲我点点头:“实在是不妙。”所以我们在恰逢午休的时候一起逃往山下,路途中的我因为拐杖的原因总也跑不快,只能像只缓慢的蜗牛似的缓缓挪下去,好在“天线”并不催促我。他好像就在等待黑夜,而不惧怕医生发现我们,我们跑了许久,发现还在医院的管辖区域的铁丝网内。这个疗养院是当地慈善组织捐款筹建的,所以这里收容的客人只求被好好的关在里面、不祸害到外面的人即可。所以病人只需献上自己的自由与奋斗欲,这里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在外面吃不饱就闹一场,关到这里就自然有地方住了。不多会儿,我告诉他我的右腿实在是疼痛难忍,所以不得不停下脚步,提议“天线”先走。不想他蹲下身子,打算将我背下山去。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两眼一闭跃到他的身上,不想他的手臂肌肉紧实,就这么轻巧的把我背了起来。我们迅速往山下跑,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他突然大叫一声摔在地上,我的手电筒照到他的右腿时,不禁吸一口凉气。阴霾未消,大脑进入解离状态,我看见他的右腿接近脚踝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看在眼里,他尖俏的脸庞与胡清澄的脸相互重合在一起。嘴突然被捂住,跌进草丛之中,周围叶片锐利的边角划破我的脸颊。我脸上的疼痛吸引住自己全部的注意,使我不得不耳朵贴地听草叶的沙沙声。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我,发现“天线”的右腿如从前一样笔直、白皙地立在那里。

正当我打算伸出手与他继续“携手并进”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后背猛烈地击了一下,之后,我看见“天线”疯了似的朝山下跑去的背影。等再次睁开眼睛是一片无尽的黑,哪怕有人进入房间,也只见灰色的身体轮廓——所有的活体进入这个空间都会被漆黑浸染,难辨其本真的形态。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疗养院的禁闭室,而且被医生绑在了一张铁床上动弹不得。

我接受了电椅的“审判”,想象“天线”已逃离这地牢,我用双手狠力掐住喉咙,立马有护士推门而入,将我好不容易松绑的手重新绑紧。护士的头发在低下身的时候会抚过我的脸颊,不禁疑惑于她这看似瘦弱的身躯是如何轻易地控制住我的。在这里的我失去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到最后只得像一只温顺的流浪狗,可惜却少了条热情、外放的尾巴,对立于眼前的医生毕恭毕敬地讨口吃食过活。

心中有个与胡清澄的声线相似的声音在呼唤我逃离这个地方,不然就彻底无翻身之日啦。

“天线”丢弃了我,所以现在只能靠自己拖着条废腿前行,想到这里浑身便脱了气力,变得像没有灵魂的活死人,说实在的,我害怕自己在外面的世界无法存活。趁着他们少有将我“松绑”的时间里,刚摸清黑暗室内的结构,打算突出重围,这就发生了滔天的火灾。我睁眼看见废墟一片的疗养院,所有病人、医生争先朝山下跑去。我来不及向这突如其来的“自由”伸出双手,被大火驱赶着一瘸一拐地跑起来,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全黑,而我的周遭空无一人。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沙沙声卷土重来,而我只有手中的一根拐杖,但还是比一无所有要好一点的,所以我睁开双眼,就这样在现实中与他第一次接触。红蛇也看见了我,直冲我受伤的右腿而来——可能我那时候已经失去活着的念想,所以干脆地抡起拐杖,朝蛇张大的红色嘴巴插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没有像上次一样昏迷过去,也没有断了腿脚,甚至瞧见了多年未见的黎明。可这里必定发生过什么,我用那么久都没坏过的拐杖被折成两半,重新用它是没可能了,只得自己慢悠悠地抓着沿途的树枝下山。我一心只求快些下山,竟发现到最后自己的双脚可以脱离拐杖而行走了,等我大汗淋漓地看到眼前的村庄便昏倒过去。虽然我很怕自己会因为昏倒再次被人抬上山,但这回的我也觉死而无憾了。而后是漫长的梦境,胡清澄这回变成了人形,穿着一身全红的套装,身后跟着“天线”,他也穿着一样的奇装异服,他们是来锯我的腿的。无论我如何祈求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手下留情,可他们还是把我绑在一棵树上,固定好我的身体,给我锯腿。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被锯开的右腿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条条蠕动、蜷曲着的坏疽,我的右腿虽然离开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觉得他们两个才是真正帮病人除害的良医。事到如今,头一次感受药到病除的舒畅感,所以我睁开了眼睛。立于我眼前的现实是一个吵闹的鸡棚和头顶上的三坨鸟屎。山顶已经被烧得黑乎乎一片,好在火被熄灭了。

利用几天时间,将眼下的村庄逛了个遍,而后暂留此地,顺便打听好附近最好的老中医的住址,等歇息够的时候去拜访一番,聊聊我“不治而愈”的腿伤。他是个专门研究蛇毒的老先生,知晓这片山上所有蛇类的习性。村民向我讲起关于他的“英雄战绩”:“他曾在黑夜中独自与一条两米长的红蛇搏斗,从它的唾液中成功提取出蛇毒。而且他还拿着向治疗蛇毒的丹丸申请了专利。村民看着我的腿向我发誓他包治百病,只要能见到他,我的人生便有希望。他们也告诉我,想见到他的真身比登天还难。他住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处,去那里没有道路只有数不尽的枝丫。那里远离人烟与工业化的浸染,毕生对中草药与蛇毒的研究使他不需要道路与手机的导航便可认清东西南北。还可以隔绝他人误入此地侵扰于他。可上门来求医寻找他的人还是踏破他家的门槛寻求救护,如果一个人身上的蛇毒连他都挠头便准是没救。尽管人们支持他的研究,可人命当前,他还是救了一条又一条生命而搁置研究的步伐,收到堆满房屋的锦旗。我已经从村民的口中听了他太多的故事,以至于上路的时候就像去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交。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瓶白酒喝和一面提前制作好的锦旗匆匆上路,一心想早些将自己的腿伤治好。

从东边的山脚处向上攀登,像太阳的东升西落,细数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在远山深处有一户人家亮起微弱的光点,在黑暗中持续闪亮。从前是烛光忽闪,如今却是一个小小的白芷灯泡,真切地让黑夜变成白天。假使有人工太阳存在于月亮之下的夜空中悬置,人类是否有能力将时间的效率翻倍利用?人类的价值含量非常简洁易懂:接近光照的时长越久,这个人对于时间的把控率越高,就越容易和现世的成功挂钩。所以,当一个人总是闭眼拒绝接受光亮,那这个人的精神力便越低,人就像高级的太阳能机器,最后总因能量不足而“熄火”关机。并且,人类世界永远由少数的几个人统领尖端的智慧、科技、政治,只有他们在创造新的世界。

此部分人类的机密总是最后才造福底层的广大民众,金字塔的底端是与智慧相距最遥远的人群。要看见塔尖的人群就需要走过比他人长几倍的人生路,所以这类人必擅长寻找捷径、小路,只有这样才能在有生之年获得“得道”的机会。作为卡在中间的人这一尴尬处境,常混在各色人群之中,随波逐流、失掉坐标的普通人,立在山与混凝土楼房之间,抬眼看向四周,大致在此两处的分界点上,那个离人类的真理无限接近的地点。现在的我没有好友相伴、没有追寻的偶像,只有一个不算目标的目标在远处飘渺存在。才上山两天,就遇到山体滑坡,大雨滂沱下的湿泥一踩就陷进去,使全身沾满泥浆,唯一的鞋子因脱胶而只得赤脚前行。我开始觉得这山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住的房子,甚至连那老中医也根本是村民臆想出来的“救世主”!处在大山深处,呼救无门。我的腿红肿得像那条红蛇的皮肤,我想它会溃烂,我会败给自然生存的红蛇。我们之间好似牵着一条细且韧的线相互交缠,在头脑中博弈。势不两立的价值观碰撞、分裂,融汇在梦里。胡清澄被红蛇吞入腹中,被迫成为它的傀儡,我们都解救不了彼此的命运,也不知失控的尽头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发生在我身上的闹剧展现一小部分边缘人的无助,与世界其他一部分人群的幸运与得道相比,这些极少数的人会展现出多得多的原始与野蛮性。像一只被丢弃的宠物猫,总怀念人类的救赎,主人戴在它脖子上的铃铛晃动的时候发出的刺耳声音,令它流连忘返,舍不得摘下。这声音会吸引来野外的蛇,它们知道这是一只属于人类的娇气猫咪。与之相对应的,人类鲜少将蛇当做宠物加以半自由的宠爱。很多时候,人类会努力将自己与宠物拉开距离,殊不知上帝视角下渺小如蝼蚁的我们,绞尽脑子行下的祸端比悲剧要惨烈得多。

土地把空间分隔开来,变得好孤独,就像电影《她》里面描写的人类与机器之外才可获得的情感联通——电影里对未来冰冷的预测竟使现在的我们生出畅往。人世间的娱乐产品都在对孤独作阐释,而没有人做出破解的行动勇气。于是,人们爱上坐在密闭的室内独自看电影,然后写认同评论的兴趣爱好。追电影里的明星成为我们唯一的社交活动,比起“明星”本人更了解他应该是怎样的人,通过他,我们有了生而为人的标杆去模仿与成长。仿佛只有耀眼的星辰才是生而为人的样子,碌碌无为的人生会被人类世界推向边缘。

身处原始自然环境中的我满眼都是泥泞的土地与连绵不绝的细雨,所以我只得“退化”着去适应风雨、日晒,慢慢地,我开始成为自己的王。熬过山洪后的我从野草堆里醒来便见到彩虹,习惯性地想用相机拍下来传给好友,才恍然斯人已逝的悲哀。后来的路上,我救了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黑猫。书里说猫是养不熟的动物,可我却和它交上了朋友。它会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跟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一天狂风骤雨、气温突降,半迷糊状醒来的时候发现猫趴在我的身上,有了它,我才不至于在那夜冻死过去,现在不但好好的,还多了个可以倾诉的“小棉袄”。路途上,都是它的陪伴带给我闯荡山林的勇气,在我就要花光气力、决意放弃的时刻,因为它的淘气,将我引到一处冒着炊烟的屋前。

和小家伙一阵追逐过后,见到老先生时发现自己的右腿竟奇迹般地恢复,还看见头发花白的先生在原本应是条右腿的地方空空如也。迅速移开视线,圆圆的月亮高悬,正是中秋临近的时节。两座山相交的位置,用木板简易搭就的诊室里三面都是放中药材的小格子,他笑脸盈盈地给我的腿做检查。实际上我什么物理性的疾病都没有,反倒是这小猫的右腿还骨折、发着炎呢。老中医帮它细心包扎完毕后,屋子一时死一般地岑寂。终于是老先生提出留下吃晚饭的提议并将他的蛇毒研究室空出来给我们借宿,我本身倒不害怕蛇类标本,当然不介意睡在这样一个满是“尸体”的房间。

然而在夜半时分,黑猫因为不适应打着石膏的腿走路而抓挠、嚎叫,将我从睡梦中搅醒。它将房梁上晒干的蛇皮弄到地上,蛇干呈现出暗红的颜色,散落各处,令人头皮发麻。以至于地上的干蛇也仿佛生出红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丝毫失去睡意,看它将蛇皮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不禁回忆起被红蛇袭击右腿时的那个夜晚。所有的感官因为突临的恐惧变得异常灵敏,可黑猫开始变本加厉地嚎叫,它的的挣扎使蛇皮缠得更紧,恐惧到达临界点,我光脚跑向门口,推门而出。

一口气跑到里屋,屋子里却空无一人,原本是床榻的位置有条肚子滚圆的红蛇。屋外的寒风掠过双腿,不知从哪里泛上来的勇气,我跑到床边抡起边角上的椅子朝它猛砸过去,这时候的才发觉自己已然可以脱离拐杖行走。愣神的功夫红蛇已经咽气,黑猫立在门框边舔着去掉石膏外壳的伤腿。一瞬间,我看见它身上长出的白色杂毛,在月光下像是长满白发的小老头。我找不见老中医的踪迹,但桌上吃剩的菜就放在桌上,留下一堆吃剩的骨头。右腿无药自愈了,可人生也失去目标。红蛇的尸体占满一整张床,红色的身躯、红色的血、红色的被单。满屋子散发的中草药气味,此刻好似硝烟的战场,并且散发的是失败的气味,一时心里头不是滋味。到达目标之日,又一个重要的朋友成为过客,这不可能不使我不负面地评判自身。试着让事态就此止息,我将黑猫装入一个麻袋,将它丢到一处相对安全、静谧的小山头上,远离我的诅咒。丢弃它的头一日,我开始数次挂念它,想将它找回,对它表示歉意。

我变得害怕黑夜,仿佛自己在那夜杀死的不是吃人的红蛇,而是曾经的挚友。匆忙下山用所有的钱淘了《鬼故事全集》,想弄明白世上所有看不明白的未知,看清迷雾之中掷地有声的现实事物,以应对未知带来的恐惧。我做不到任由自己的思绪蔓延至崩溃的尽头,急切地寻找一个物质性的支撑。黑猫此刻还与我相隔一整座大山的距离,我把食物全部留在那里,以减轻抛弃好朋的罪恶感。找到一个废弃的旧车厂住下。常有老鼠饿地撕咬脸颊和衣服,它们窸窸窣窣的响动与红蛇相似,而它们的颜色又与黑猫相似,让我对它们既恨又惧。它们将我的衣服咬成碎布条,就好像它们的胃是永远填不饱的,而它们的味觉消失殆尽,形成一个矛盾的族群。它们和黑猫一样日夜颠倒,眼睛具有夜视的功能。随着在黑暗的地方看太多的书,我的视线逐渐适应黑暗,看动的物体总能看出重影来……老鼠的族群越发庞大,我越发后悔扔下黑猫,因着眼下的情况使我不得不离开此地。临走的时候已经没有一本完好的书可以被带走。日落西山的凉快时候,我再次上山,在包里带上了那只经常咬我右耳朵的老鼠尸体,想着把它当做送给黑猫的赔罪礼。

顺道去给挚友胡清澄上了坟,在坟前撒上二两黄酒,这已经是我能买到的最体面的东西。告别他之后便步履不停地朝山上进发,生怕再一次因为怯懦错过一个难得的好友。走到半路手电筒没了电,只得用我已经锻炼好的眼力辨别前方的路,好在路已不再如从前那般黑暗、扭曲。

在黑暗中摸索更感孤单,以至于让人念起朋友之重要,腿伤好了却不知它的腿失去石膏的保护会如何,包里的老鼠尸体已经散发出恶臭。每当树枝勾住裤腿,还是会隐隐后怕:发酸、发软。走到临近山顶的位置,听得几声嘹亮的狼嚎贯入耳内,夜风唤醒我所有的感官,山顶的声响越往高处行走越嘹亮、刺耳。我紧紧背包带子,心想哪怕是为了我的黑猫朋友去赴死也是应该的,便就近折断一根树枝,它的质地足够粗糙、坚实。将它握在手中的感受颇具存在的重量,这回它不做我的拐杖而是我战斗的武器。不觉间已然站立山巅,窥得那声音的来源:那里没有威风凛凛的狼群,只是零星的几只山猫而已。待迷雾散去,与先前设想的场面差异过大,以至于手中的木棍变得有些虚张声势。一只瘸脚的黑猫——高大、挺拔,像一只野猫王。我认定它就是我的黑猫朋友,从背包里取出备好的老鼠礼物,却发现早已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一路上因为恐惧耽搁的太久,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送给它的诚意礼物了。它好像活得不错,也不认得我了,好在也就不恨我了。我与它之间的距离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像回归城镇与放归山林的家猫间的差池,我们之间的距离终将愈来愈远。绵软的老鼠尸体散发的臭味必然使被侵入地盘的野猫王感到不满,它立在猫群中央,汇拢本喜独居的猫聚集在一起,那威势必然强大。

奇怪的是,它的右腿从根部开始消失,距它最近的一只黑猫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野猫王是只和我养的家猫相同的猫,只是它是灰白颜色的,并不是一只纯黑的猫。之前的毛发想来只是因为干燥与脏污所导致的错觉,通过这件事,足以表明我对于好友的粗心大意是我失掉朋友的根基。现在的它不屑与我进行近距离的交流,按理说我应该识趣地下山,对于它的经历我无从探究,它已经有更适合的朋友陪伴它。这时它突然走近我,嗅闻我身上的气味,就像它幼年时期刚被收养回家的时候:小心翼翼,总是在我面前恭恭敬敬,把我当主人,见此情景我不由地松一口气。太阳东升、照亮山顶的广阔风光。它用嗅闻打完招呼之后,便带着朋友朝山下走去。它们的颜色各异,仔细看却都身患不同程度的残疾。所有人类都认为猫与蛇是养不熟的冷血动物,不具备与人类相同的丰富情感与道义。如果人类是寂寞的,那它们就一定是不知寂寞为何物而乐于独身的“蠢才”。动物的生命被人类剥夺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反过来的话,一只动物杀死人类,那便成一种以下犯上的严重罪过。这只动物必要偿命,不然这些野兽定要变本加厉地“犯错”。

我的黑猫离开不久,命那只瞎眼的黑猫回来叼走了我手里的死老鼠,不想扫我这个薄脸皮主人的兴。然而我独留此地,竟不知应何去何从,自小便被妈妈送到各处寄养我头一次感到难以言喻的漂泊无依。我与黑猫间的落差之大,使我被打击过甚。它的手下看起来善良、温驯,是个很好的辅佐,是那种会保持忠心的那一类型,与我完全不同的存在。就在这时,它折返回来,嘴里发出与人类相同的人声语调,舌头与人的一样光滑,牙齿却还和正常的猫无异。究竟是它天生如此,还是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变异?此时我的神情定像在看怪物一般,眼睛里满是惊恐,仿佛根本不认识这旧友似的。从另一角度看来的它却有种预料之中的淡然神色。某一刻,我们的目光相聚在一起,我看见它对我深深的失落。我一定如一个落魄的流浪者,等待它的一声令下,给我的去向一个明确的判决。

如此持续近十秒钟的样子,在山顶的狂风吹拂下,它用一种恬淡的人声准许我加入它的队伍。当然,那时的我忽略了并不会猫语的事实。此后的漫长时日,我只能等待野猫王来找我谈天,它是一只忙碌的猫王,大部分时日,我依旧是孤身一人的。围绕周身的全部是野猫,我存在于世成为一个怪人,有时候难免思绪万千——假设我也是一只猫,亦或是会说猫话的人,我会不会变成王呢?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令我在晚风中打了个哆嗦。总的说来,这是整个人类的劣根性所在:人终究无法摆脱对权力的景仰,只消活着就会有争斗,于是乎,在集体进食的时间,我开始刻意与它保持距离,尽量避免与其目光相撞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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