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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之路

2024-05-15  本文已影响0人  张一弓先生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上一章节结尾 现在你的选择

电梯向下。

我走进电梯,按了-1层,电梯开始运转。奇怪,没有想吐的感觉,以前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你或许有相同的感受,就在电梯运行的一瞬间。当然,这些感觉通常看起来不重要。出了电梯,有一面镜子,我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样子。身穿灰色大衣,里面褐色的衬衣领子外翻,我想把它竖起来,可无论怎样做都是徒劳,我在尝试了两三次之后放弃了。好吧,我尝试了更多次。

自己的脸上被胡子包裹着,被别人看到的话估计要被叫做大胡子。很难想象自己是如此邋遢的人。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来着,一想到这里,大脑就一片空白,意识开始停滞,好久才反应过来。我刚刚是睡了一会儿吗,站着怎么可能睡着。糟糕,开始胡思乱想。来这里没多久我就忘记了时间的概念,也许我只是在这面镜子面前停留了太久。我转身走去,试着忘记刚才那个满脸胡子的人。

街道并不复杂,路上没有行人,我需要找一家店住下来,然后尽快熟悉这个地方。我到这个地方干嘛来着,对,我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来到了这里。不过灰蒙蒙的天气着实让人不悦,也闻不到空气的味道。空气应该是什么味道,绿色,清新,或者是充满泥泞的,可我什么都闻不到,自己身上有酒味,烟味,不,还有女人的味道。都不是,我能闻到的也许只是我所产生的幻觉。只是现在这一切看起来毫无生机,长满青苔的房子,坏了的路灯,老旧的街道。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指针停留在6点钟,秒针在数字12的位置一动不动。太麻烦,脑子乱成一团,我还是搞不清楚是早晨还是傍晚,也许在我们那里,太阳就要落山了。

“无人问”旅店,我感到好奇,来到前台,有一位黑衣人负责招待,抱歉,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穿的衣服是不是黑色的,总之在我的眼里是这样,如果只能如此形容的话。我们拥有不同的气场,准确来说在这里只有他的气场,可我暂时还没有忘记自己镜子中的那张脸,我想我和他不一样,如果他也是人类的话。

“你好,你好,你好。”我试着开口说话,但无论如何发不了声,黑衣人看都没看我一眼,像个石头。我比他好不了多少,也许我们不必交流,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作出了某种妥协。

我四处张望着,看到了墙上的价目表,价目表上的第一栏:“无人问津旅店价目表”

无人问津,我早应该想到的。住店三十日之内免费,多住一天需要递交一个汉堡包。是的,你没听错,是汉堡包。价目表后面写着的:

“住店

30日之内免费

30-60日,1天1个汉堡包

60-90日,1天2个汉堡包

90-120日,1天4个汉堡包

......”

最下面标注着,“汉堡包请到-2层领取”字样。

好家伙,几何倍增长。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在这里的状态描写应该是后背发凉,出了冷汗。也不对,只是假装冷静,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我看到了后面的数字,2的356次方。真有人在这里住这么长时间吗,我们一个人能活多长时间,更别提在这里,真可笑,我冷冷地笑了。

黑衣人依旧不动声色,我接过他递给我的门牌和钥匙。417,意料之中,钥匙倒是普普通通,我拿在手里,门牌放在内衬的口袋里,里面还有一只打火机,烟已经戒了,留个念想。很快,我找到了417房间,掏出钥匙右转,不动,左转才打开门。

满满的灰尘,一张板床,一个冷板凳,没有俯身的桌子,地上还剩余一些看样子是面包碎屑的东西。这里有人住过,汉堡包,还真是汉堡包,他们疯了,这个世界疯了。我开始打扫,但好像无论怎么打扫灰尘都会落下,哪来那么多灰尘。我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不算太多,和光同尘是做不到了,只能做后面的一半。实在是没办法,我把床板尽可能打扫干净,躺了上去,感觉还不错。我不自觉地望向那个板凳,难道这里会有客人来,客人来了不能坐床上才准备了一个板凳,这样一来冷板凳热了,氛围良好,一切才刚刚好,打造这里的人真是个天才。

睡不着,好几次尝试睡去都睡不着,我没有什么心事,只是偶尔多愁善感。不一会儿,肚子咕噜噜直叫,还闹肚子,我找卫生间的时候看到了门后面的旅馆平面图,好家伙,只有公共卫生间,洗澡也是。上公共厕所的时候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厕所的窗户开着,他嫌风大,让我关上,并对我说了谢谢,我想他喊了一声“伙计”。偶尔热情,我想回应来着,可我觉得没必要开口,便什么也没有说。上完厕所以后,想找点吃的,人的吃喝拉撒并没有规定先后顺序,顺其自然就好。我问前台,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黑衣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给我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我再次询问,因为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是汉堡包,他依然指着价目表的“汉堡包请到-2层领取”字样。难道这里只有汉堡包?

我半信半疑,始终无法相信这里真的只有汉堡包。穿过街道回到电梯的位置,抬头才看到电梯门框除了-1层字样还有“7号”这样的标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许这个电梯叫7号电梯。

我再次走进电梯,电梯里面有一位中年人,我进来以后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在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他身上的酒味比我身上的要浓厚得多,很难想象他喝了多少,衣服也不太合身,衬衣的扣子被身上的赘肉绷着。我按了“-2”键,这才看到上面限重字样后面直接写着“限乘2人”。难道我下来的时候和现在乘的不是同一个电梯,不,我确定是同一个,也许电梯设计是这样的,有不同的箱体循环,每一次打开都是不同的世界,或者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空间。所谓一花一世界,我立马想到应该是这样,只有这样才算解释得清楚。

出了电梯,他径直走去,各走各的路。电梯门口有一块指示牌,指示我到什么位置领取汉堡包。指示牌只有旅店和汉堡包店铺两个地点的位置,也就是说,我除此之外无处可去。在去往汉堡包店铺的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神色匆匆,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事物上面,而且存在一定程度的心不在焉。有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孩子一直在哭,手上拿着汉堡包在哭。我的目光停留在她们身上,女人注意到了我,相视的目光很快回避。我不是很明白,就这样一路走着直到看见长长的队伍。大家在排队领取汉堡包,有条不紊,店铺远远地望去,是一个小小的两层楼,空间并不大,前面有两扇窗户。在等待的过程中难免寂寞,手表停了,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几次时间,时间也许难熬,更难熬的是汉堡包的香味。我是饿的,有很多第一次,这么渴望拥有一个汉堡包,今生第一次。

终于排到了店铺面前,前后依然都是人,汉堡包的制作流水线非常清楚,鸡腿,鸡块,油炸,面包,烘培,蔬菜,加工制作。店铺员工们紧张有序,他们戴着围裙,帽子,透明的口罩。我一直盯着他们看,其中有一个中年妇女瞅了我一眼,我没有回避,其实我有好多疑问来着。到了点餐前台,上面有点餐服务指南:一人一次最多点餐两个汉堡包,可乐不限量。服务员问我要什么,我说怎么结账,我第一反应是如何结账。

“不需要,免费的。”

服务员笑了,微笑,我第一次看到这里的人笑,反而有些不自在。

“一个鸡腿堡。”

她还是微笑,把汉堡包递给了我。在鸡腿堡到手之后,我才发现后面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眼神是那么漠然,眼前的汉堡包肯定比我重要,差一步,就能够得到它。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人之常情。我拿起汉堡包咬了一口,还行,一口吃到了肉。我惊叹肉质的鲜美和在嘴里咀嚼的充实感。我感慨世界如此美妙,面包夹住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带感的鸡腿肉,可口的蔬菜,我最爱番茄酱,还有特制酱料,一口我就尝出来了好几种不同的味道。我好像忘记领可乐了,吃了好几口我才发现。我回过头,点餐台已经挤满了人。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领可乐的话需要这样再来一圈。点餐的时候我应该告诉她的,或者说,她应该告诉我的。

先生,您需要可乐吗,还有微笑。

于是,我又走上了街道,汇入了人群中。有时候我感到很困惑,因为我经常感到格格不入,但是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不同。在这里,我们期许的只有一件事情,汉堡包,或者是可乐。我是说汉堡包是必须的,可乐可有可无,而我现在却必须拥有它。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我看不到云彩,估计要下雨。我没有见到过这里的夜晚,也许这里并没有晚上,一直阴郁的天空最让人陶醉,流连忘返。等我再次排到点餐台的时候我又要了一个鸡腿堡,还有一杯可乐。可乐炸鸡,我的最爱。我站在店铺不远的地方,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全下了肚,用衣角蹭了蹭手指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在回电梯的路上,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落在身上一股酸味。我突然想到这一层也有旅店,莫非大家为了汉堡包排队节省时间就在这里住下,没有几步路嘛。我扭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走过两条街,步入了7号电梯。我按了-1层,电梯开始运转,我顿时眩晕了一下。你懂的,我描述过那种感觉。电梯停下,眩晕感造成了呕吐感,显然我刚刚喝的可乐吃的汉堡包还没有消化掉。指示灯显示-1,可是门还是没有打开,难道让我徒手掰开?我等了一会儿,焦躁和不安涌了上来。我用上了我的手指甲,它们很脆弱,很快就裂开不成样子。一时间我想到女性的美甲,它们并不属于自己,也许这个缝她们可以插进去并打开。正当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门已经自己打开了,我为我有这个想法而感到惭愧,莫名其妙。

走出电梯,一身轻松。我快速穿过街道走进旅店,在看到黑衣人的时候我朝他点了点头,很难相信我竟然这样做,但我确确实实如此做了,然后回到房间准备呼呼大睡。我不愿做梦,梦里有我逃避不掉的现实,琐碎的甩不掉的负担,我这样想着,陷入沉睡。可我还是做了梦,越是想什么往往就不得意。我看到花草树木,阳光那么明媚,有触不可及的光,前面有一条溪流,清澈见底。如果光着脚在里面走一趟也是极好的,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想要走过去,却丝毫不能动弹,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醒来。这就是梦,挣扎过后,我还在这里,停留在原地。

我起来上了个厕所,卫生间有一个水龙头没有关,我把它拧开洗了洗手又关上。这里没有镜子,我想回到刚开始进来的地方看看自己的脸,那里却早已没有了镜子,说不定被谁拿走了,又或者说是一次性的。我尝试过在街道上寻找镜子,却毫无踪迹,准确来说,这里除了旅店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明显的建筑。大胡子,大胡子,或许我拥有一个大胡子。我把自己的领子立了起来,穿过街道,车水马龙依旧。人们还在排队领取汉堡包,而我在干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饿了就加入队伍。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无人在意,我最喜欢的环节还是在到达点餐台之前,那种紧张的期待感,那种即将得到一个或者两个汉堡包的欣喜。对,这次我要了两个汉堡包,一杯可乐,并主动给了前台小姐姐一个微笑,为什么不呢。

时间并不算难熬,但是电梯上来的时候一直是坏的,头晕,似曾相识,而且停下来的时候门还是打不开。它在故意和我作对,总是让我情绪焦躁不安来来回回几次了以后,直到耐心消耗完毕,然后门才打开。我有跟黑衣人反映过,写在前台的纸上给他看,他没有回复,不管是表面上的还是字面上的,看起来都是无效沟通。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没必要去-2层住,我这样想着,躺在床板上,无端的思绪无孔不入。可能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我的脑海中总会闪回几个画面,关于朋友,亲人,老人。他们已经离开好久了,但又感觉没有离开,那种思绪的线条常常缠绕着我,让我夜不能寐,或许这样也未尝不可,不会太过寂寞。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月,我并没有时间观念,是旅店的黑衣人提醒我的。他忽然敲开我的房门,提醒我的方式是一张卡片,上面每一天都标记了一个圈,我专门数了数,一共29天,免费住店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想得到那张卡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有想得到它的理由。我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张卡片,黑衣人立刻摇了摇头然后关门而去,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了一切。而我则是那个备受冷落的可怜人。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客气还如此啰嗦,大致意思就是:明天上交汉堡包,否则便把我踢出门外。

于是,今天,我不明白为什么会用“今天”这个词语来描述,可能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今天只此一天。我早早地去排了队,虽然队伍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在点餐的时候我要了两个汉堡包,为明天做准备。在经过旅店前台的时候黑衣人盯着我,我走上前去,示意汉堡包能不能今天交。黑衣人则拿出了一张纸,那上面又密密麻麻记载了很多条目式的规则。在他的指引下我看到了其中一条:“汉堡包必须是新鲜的,且当天提交有效。”

我略感困惑,我怎么知道是当天。黑衣人没有理睬我的疑问,只是示意我回房间。我啃着汉堡包,鸡腿的味道还是那样鲜美。不过一个月一直吃汉堡包,味蕾的新鲜感早已过去,我是说鸡腿是新鲜的,但和吃馒头没什么两样,也许夸张,馒头是什么味道的我都忘了。思绪延伸至门前,我打开房门,看到了屋子里超级大的沙漏,它杵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沙漏。沙漏里面的沙子缓缓流动,整体上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可仔细看下面能看到有沙子流下来,这些足以证明时间的流逝。原来是这样,等等,沙漏怎么提醒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就算沙子全部流到下面的漏斗里去,流完了并不会自动翻转。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没有睡觉,眼睁睁地看着沙子一点点流下来。中间我尝试过离开这个房间出去走走,甚至走到了电梯门口,但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我转身走回房间,如此扭捏,始终放心不下。于是,我再也没有心思离开房间,上厕所也是慌慌张张,洗手漫不经心,水溅到了裤子上也毫不在意,在意的话又能怎样,总能风干,这不是要紧的事。沙漏上面的沙子还剩一小半,我已经太累了,精神控制不住,直打盹。睡意袭来,我失去了控制自我意识的能力。我想,这个世界是安静的,这个世界正慢慢安静下来。

轰隆隆,轰隆隆。

我被巨大的震动惊醒。原来沙漏流完以后提醒的方式竟然是这样。

靠!

我摇摇晃晃勉强站了起来,步履蹒跚接近了沙漏,然后抱住它。震动还在继续,我抓住沙漏的上面把它推倒在地,它滑了有几米远,碰到凳子,凳子倒下沙漏停了下来。震动越来越大,我摔倒在地上,只能趴着前行,我在地上蠕动了好久,终于碰到了沙漏。我按住了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扶正。在扶正的那一刻,一切进入正轨,房间回归原来的样子。我身心俱疲,但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我躺在床板上,沙子流动,我听见时间的声音。

在床板上躺了一段时间后,我先去领了两个汉堡包,一个交给旅店前台,一个拿着自己吃。黑衣人一手接过汉堡包,拿着它不知做什么去,无暇顾及。我打开房间的门倒头就睡,在睡梦中有黑暗的眼睛慢慢浮现,也许是我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它的样子,并勾勒出横竖几条线条。我企图描绘更加复杂的形状,但这一切很快消失,也许早已遗失在其中,黑暗中。等我醒来,沙子还有一半,这时间足够我去领取两个汉堡包。我到前台的时候黑衣人冷冷地注视着我,就好像问我为什么要出去。淦,还不是你害的,一个汉堡包怎么吃得饱,睡下去可以忘掉部分饥饿,但醒来会全部想起,可乐除了让我多打几个嗝以外,没有用。我到点餐台领取了汉堡包,开始回想起这里第一次吃汉堡包的心情,我就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吃掉了今天的汉堡包。一会儿回去睡一觉,我应该心满意足的。还有该死的沙漏,对,我经过走廊打开房门又关上,沙漏还在那里,它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沙子还在流动,我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凳子的温暖,摇头晃脑躺在了床板上。

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嘀嗒滴......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才醒来,沙漏里面的沙子还剩一些,外面有滴水的声音。我从床板上起来,坐在凳子上发呆了半天,水滴的声音是一种节奏,我在数,一滴两滴三四滴,当我数到60的时候,水滴声停止,我思路被打断,不过我本来好像就没有什么思路,只有无端的思绪。我打开门来到卫生间,发现有个人在玩水龙头。我正准备问他,他已经扭过头,看着我。如果以貌取人的话,他长得还算大方,就是嘴唇有些厚厚的,像肥肠,五官看起来没有那么协调,个子倒是和我差不多高。我想起来了,这是上次在厕所遇见的所谓的“伙计”,他应该是这样称呼我的。虽然这次我很想这样称呼他,但出于某种逻辑上的原因,我没有说出口。

“不要说话,有问题了就来找我,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他笑着离开,嘴角略微向上,并给我一把刀。短刀,单刃,小巧玲珑,样子不算丑。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重量也轻,用来防身还好,不过这里应该用不着。

我回到房间,躺在板床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短刀,饶有趣味,回想着刚才那人说的话,他是在笑吗?似笑非笑,哼,我讨厌这样的人,什么都不让我说,一股脑儿自己全说了,真是奇怪。我把短刀插到自己左手边后背的皮带扣处,沙漏下面的沙子快满了,可还是等了好久。这次我已有了经验,在沙漏上面的沙子快要流完的时候,我紧紧抱住了沙漏。其实在这之前我尝试过提前调换它,可它纹丝不动,这一点还请理解。震动,沙子流完的时候,房间开始震动。这次的我没有第一次那么狼狈,但也好不了多少,撅起屁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沙漏摆正。时光继续流逝,等一切安静下来,我打开了房间的门。黑衣人就站在房间门口,我被吓了一跳,慌忙之下我只能微笑面对,微笑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语言,胜过千言万语。大胡子也挡不住脸上的微笑,相信我。谁料黑衣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想传递给我一些信息,而那些信息很可能是警告。沉默也许庄重,我假装镇定乘坐电梯去-2层领取了两个汉堡包,到旅店后面无表情递给黑衣人一个,另一个在回来的路上吃掉了,在上电梯之前吃掉的,为此增加了我的眩晕感。回到房间,我想到这样持续下去不是办法,睡眠质量太差了,必须根据时间尝试调整自己的作息,尽可能规律一些。

不,是根据这个沙漏。

震动,我应该醒来,给沙漏一个拥抱,翻个个儿。去领取两个汉堡包,吃一个,在街上溜达一会儿,向旅馆递交一个汉堡包。然后睡觉。醒来的时候沙漏应该还剩三分之二少一些,我去吃饭,这时候要多领一次汉堡包,回到房间等沙漏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吃掉它。然后睡觉。虽然大脑灰沉沉的,但整体看起来是不错的逻辑。

接下来我每天都在墙上写“正”字以记录度过的天数,我不喜欢画圈圈,也许不够环保,但我试过了,灰尘太多,我只是写在灰尘上,可以擦掉。当我写到第六个正字的时候,第一个就已经快被灰尘遮盖褪去。睡眠质量还算不错,汉堡包一天四五个,可乐还好,我完全不记得上厕所的次数。一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睡觉,人生也许毫无意义,但睡觉还算踏实实在。我竟然提到了“人生”,其实大概率没想好;“意义”,总是寻寻觅觅。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它们不属于我。今天,我又用到了今天;明天,我也用到了明天,明天这个房间两个汉堡包一天。这次不用黑衣人提醒,我记得。

我稳稳地睡了一觉,给沙漏一个拥抱,翻个儿。打开房门,出去时给黑衣人点了点头,我想这一次他接收到了我的信息,尽管他还是沉默不语。

我排了两次队,领取了四个汉堡包。回去的时候电梯还是坏的,我麻木了,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搬来下面住。不,一点也不接地气,还是要接地气。到旅店前台,我递给黑衣人两个汉堡包,他把其中一个随手扔在左手边黑色的桶里,另外一个我没注意到,转眼间不知所终。算了,这些和我无关,汉堡包的处置权归旅店所有。我回到房间,吃完汉堡包倒头就睡。睡醒的时候,我一阵恍惚,看了看沙漏,又该去汉堡包店铺了。我上厕所了吗?不记得。我乘坐7号电梯到达-2层,走上街道,队伍很长,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了人群,人群中眼神依旧那么漠然,也许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无人在意。不一会儿,以我为中心的话,前面川流不息,后面水泄不通。我好久才看到点餐台女人的微笑,以至于忘了点头示意。人太多了,我懒得再排队,回到旅店,吃掉了汉堡包,睡觉。醒来的时候,我一看还有时间,便继续睡觉。直到沙漏把我震醒。

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天,大概有三个“正”字。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尝试新的汉堡包,店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新,我却对此视而不见,天天吃鸡腿堡,一条路走到黑。我打算尝试牛肉汉堡,制作间的工作人员紧张有序。中年男子把手上的面包一分为二,涂抹黄油,有奶酪吗,或许我看错了,牛肉,酸黄瓜,洋葱,西红柿,生菜,美乃滋,黄芥末酱,我不喜欢芥末酱,也许在点之前应该告诉他。可他是否愿意为我改变,或者他会不记得我说的话,按照程序到头来还是这个汉堡。因此,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从前台领过汉堡,咬下一口,烤面包略有韧性,生菜,洋葱圈,还算新鲜。好吧,我还是讨厌芥末酱,管它黄的绿的。

我又尝试了菠萝堡、凤梨堡、菌菇堡、煎蛋堡等,吃点素的也许能调节一下。有时候一觉醒来太晚,就只能饿着肚子。或者一天两三个汉堡包也不错,排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不能忘记睡觉。一天什么时候最漫长,就是在走向点餐台之前,看他们制作汉堡包的那个过程,最漫长。其中一个人把汉堡包,各种酱料,鸡腿,蔬菜整合到一起,这是关键部分。还有里面的工作人员,他们之间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交流,但是我看到过他们偶尔沟通过,是有效沟通,他们知道自己在干嘛,彼此在干嘛。我觉得在这里工作比我们的存在本身要有意义得多。

我躺在床板上,看到第一个正字在慢慢地消失。不过话说回来,我几乎连正字都写不好了。明天,住店一天四个汉堡包,我的天,也许我真应该考虑下去住。该死的电梯,还有黑衣人。我拿出刀把玩了一会儿,然后睡觉,尽可能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以为我会做梦,实际上没有,我睡了一个好觉。

沙漏,震动,拥抱。平复心情后我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脸上的胡子还在。走出旅店的时候黑衣人还是像平时一样看着我,我没有觉得不自在,只是偶尔想逃离这个地方。走进7号电梯,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到-2层,加入队伍,首先我要做的是排队领取今天的汉堡包。这次我变聪明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先领取了两次四个汉堡,然后回旅店交给黑衣人。对,汉堡包必须新鲜,这样做十分稳妥且有必要。然后再返回-2层领取今天要吃的,不,我还是忘记了,也许前两次领的时候应该先领取一杯可乐垫垫肚子,奇怪,有谁会领取可乐垫肚子。我是说,街上那么多手提汉堡包喝可乐的人,你很难保证他们不是。队伍后面一个妇女盯着我看,我从前台转过身把鸡腿堡塞进嘴里,一口可乐下肚,穿过街道步入电梯,按下-1键,指示灯亮起,电梯运转停下,然后门不开。我忽然气急败坏,用脚踢电梯的门,我说脏话了吗,我说脏话了吗,并没有。好吧,我不是踢,我是踹。

他妈的,他妈的!

电梯门打开,我风尘仆仆地走过街道。到旅店门口,我狠狠地瞪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做,然后接住我手里的四个汉堡包丢进了左手边的黑色桶里。

靠,我真的,我感觉那是个垃圾桶。

我回到417房间,沙漏还在,我对它拳打脚踢,而它无动于衷。今天很难过,明天,明天更难过,明天是今天的比较级,也许形容词,不,是名词。长此以往,我这副躯体将毫无意义。该死的汉堡包,我讨厌它,我把手里剩余的一个汉堡包随手放在凳子上,躺在床上,假装什么都不想,呼呼大睡。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女人了,我是说那种女人。吊带,嘴唇精致的口红吸烟吞云吐雾,不不不,难免破坏某些意境。在这里提女人干嘛,不,也许知性美加一些温柔,但这是刻板印象,或者给人贴标签。没有人生来就通情达理,除非是女性天生的伟大的爱。人是自私的,不一定非得规定谁去爱谁,或者不爱。爱个屁,都已渐行渐远。

等我醒来的时候,沙漏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然后我吃掉那个汉堡包,就着剩下的可乐,打了个嗝儿,再次入睡。震动,我已习惯了震动,有时候我没有那么着急起来,而是在床上翻身打个盹。但越震脑袋疼得越厉害,我不得已从床上醒来,抱住沙漏,翻个儿,然后继续睡觉。全当这是个梦,等我再次醒来,沙漏还剩一半。我起来上厕所,然后向电梯跑去。我还是跟原先计划的一样,先去领了两次汉堡包,然后交给旅店,再次排队领取汉堡吃掉,还没睡多久,沙漏震动。

这样的情况糟糕透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睡眠不足。我排队的时候远远地看着汉堡包店铺,二层和一层之间的房檐就像酱料,上面两扇田字格窗户则颇具浪漫主义气息,问题是没用啊。等等,二楼有窗户,我还没有上去过,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人告诉我可以上去。我排队到前台,接待的是一位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换成了男生,今天?他们应该贴个告示通知我的。我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男生的微笑变成了面无表情,礼貌变成了冷淡,我很确定,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他只是扭头示意了一下,我很肯定,就是随意的意思。然后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登上了二层的楼梯台阶,在这以前我没有见人上去过,包括工作人员,也许这就是他们诧异的原因。管不了那么多,台阶能有多少,但从踏出第一步开始,每一步我都能感觉到自身的重量在逐步增加。等爬上二层楼的时候,比我走过的每一步路总和都要累,当然,是这所有台阶的总和,我到底在说什么。我站在那里不动,大脑开始眩晕,视野周围开始泛光并出现虚影。二楼整体看起来是空的,外面有一个窗户,看起来只有三个房间。我每走两步都要扶墙或者是用东西做支撑,好不容易走到第一扇门前,我的嘴巴微张,和狗没什么区别,累的,狗可以伸出舌头,至于我,只有大喘气。我本身没有那么容易出汗,可浑身还是湿透了,汗流浃背。面前的门和寻常的门没什么两样,我扭动门中间的把手,向右,打开门。房间的构造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里面同样空无一物,只有一扇窗户。我到第二个房间,打开门,同样是空的,这里也有一扇窗户。看来这两扇就是从外面看到的那两扇窗户。我已经精疲力竭,身体的虚弱加重了我看到事物虚影的程度,我晃了晃自己的手,看到黑色的绿色的残影,它们和想象中的一样,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看完就走,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拖着身子到达最后一个房间门口,爬起来扭动把手,门缓缓打开。

一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瘫坐在地,凌乱的头发不成样子。她缓缓抬头,我看到她的脸。

蓦地,记忆开始浮现并袭击我,它紧密地向我扑过来,迅捷的豹子,张牙舞爪的老虎,飞檐走壁的猫。它们变成子弹,轨道毫无逻辑,而我被击中,身体浮空,和灵魂碎片一起遨游在宇宙。一颗子弹从始至终贯穿我,贯穿我所经历的事物,贯穿整个宇宙。旋转木马,一封情书,雨后彩虹,纸短情长,树叶,色彩,光,莫名其妙的话语,莫名其妙的话语都变成一把利器。它们像刀子划开肚皮,我的脖子,我的大脑,我的脑神经,它们将我撕碎重组。我努力了,曾经幻想过,哭过笑过爱过恨过,也想过堕落至此,但我从始至终不想在这里见到她。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强撑着站起身子,开口说话,在空荡的房间里发生震动,产生回响。

“你凭什么指责我。”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她长发散落,嘴唇干裂,脸色苍白。我竟然记得她的微笑,该死。

“为了拯救两个孩子,我不得已才来到这里。这里可以减缓时间的流动,让孩子多活一段时间。”

时间,又是该死的时间。

“这里简直是地狱,为什么出卖自己的灵魂!”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着爆发着,为什么要哭,眼泪不受控制,情非得已。好像指责的那个人是她,不是我。

“宝宝病了,我要给宝宝治病。”她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眼泪顺着枯瘦的脸流了下来。

她哭的时候在笑,她是在笑吗?人难过的时候就会笑,或者说,难过到极致,就会笑吗?傻乎乎的,傻透了。我还是跟原先一样意气用事,也许物是人非,但我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于是俯下身去,伸手去抱另一个孩子。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并这样持续下去。在那一刻,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了。可我的大脑还是停滞了一下,我已经意识到,意识到我什么也做不了,以朋友的名义。我站起来转身走去,如此决绝又毫不犹豫,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物理意义上的存在。我拖着身躯,下楼梯的时候身体的重量渐渐释放,直到从二层楼出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哭了吗?我的眼泪为谁而流,谁能证明,风干了痕迹。我重新回到一开始的队伍,等领取完汉堡,迅速回到旅店递给黑衣人,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沙漏里的沙子还在继续流,下面的沙子并没有多少。谎言,完完全全的谎言和欺骗,鸡腿,汉堡,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什么时间,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会有人相信减缓时间流动这种鬼话!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力踢倒了凳子,手一挥把墙上的正字涂抹了干净。时间,汉堡,什么二层楼,黑衣人之类的都去死吧!死吧!

我拿起短刀用力扎在墙上,瘫坐在地,黑暗的影子包裹着无力感袭来,在这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影子,但它们是如此地如影随形使我停留在原地。我不能再哭下去了,哭不但释放不了情绪而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如此严酷苛刻,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千头万绪集于一身,到头来,不堪重负的是我们,我们与谁抗衡这一切,毫无意义。我站起身,看到短刀还插在墙上,我拔下短刀,看到了墙上的痕迹。我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好长时间。忽然,一念之间,我觉得也许还有值得铭记的东西。那一道痕迹好像在提醒着我什么,时时刻刻,提醒我的脸,我的胡子,我的衣领,我的四肢,我的肚脐,我的全部。

就这样,又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我甚至动了刮胡子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都是胡子惹的祸,如果简单把一切都归于胡子,如此甚好。我每天都拿着刀在墙上刻字,我必须试图留下些什么,以此来对抗即将消逝的时间,时间不能超越一切,最起码在我这里不行。我开始写正字,把以前我来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记录了下来,整整60个。你能看到的,每一笔都有板有眼,方方正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看上去二二的,也许缺少中间部分。当然,一面墙可以写很多字,不止60个。我今天写下最后一笔,明天将是新的一天。

拥抱,翻个儿,八个汉堡包,黑色垃圾桶。

我笑了,我觉得我有必要搬到-2层住。吃完最后一口汉堡,我躺在床板上,拖着身躯不知不觉陷入梦。大脑中涌现出黑色轨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黑色轨迹,漫无边际地开始画圆,最开始是弧线,它们有不同的速度。我试图记住轨迹的出发点和终点,但都无疾而终。我感觉自己好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行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漫步,在寒冷刺骨的冰山上爬行,在光怪陆离的宇宙中穿行。石头,绿色的漂浮的石头,还有黑洞,周围也有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或者陨石上存在斑点,那些斑点五光十色,而我对此情有独钟。我是说,我的灵魂无处存放,那里没有地方可以存放我的灵魂,或让我短暂休息。我累了,我将要睡去,等醒来,又是一个梦。

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嘀嗒滴......

睁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开始醒来。我懒得看沙子,径直走到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水龙头还在滴水。我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关掉水龙头,拧紧。起身,我看到了那个厚厚嘴唇的人。如果你们还记得,那个人自称是我的“伙计”。他对着我笑了,那样子着实让人难忘。

“兄弟,看样子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拍着我的肩膀,嬉皮笑脸。

水龙头就是这个人干的,妈的,不知道环保;一次伙计,二次兄弟,妈的,我和你不太熟。我看着他的笑,面无表情,对其他的只字不提。

“我们一起炸了汉堡包店铺,如何?”他依然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不对,为什么他这么直接,这么肆无忌惮地表达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终究还是以貌取人了,为什么偏偏以貌取人,人类的局限性,天生的,后天的,狭隘的,丑陋无知的。应该大多数都和丑陋有关系,就是这样简单地得出了结论。

“怎么炸?”我答道。

我同样为我的回答感到震惊,因为我有可能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不只是汉堡包店铺,是这整个地方,还有该死的电梯,该死,它限制了我的自由。这个世界的构造方式有问题,它不是针对我,它针对任何人。

他张开嘴巴刚想说些什么,黑衣人走了过来,我们假装从来没有对话过,心照不宣,然后像路人一样分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相约一起探讨了行动的一些某些细节。水的嘀嗒声是我们的信号,要避开黑衣人,相信我,黑衣人有可能已经有所察觉。我们商量好了炸药放在店铺二楼,因为那里没有人,无人知晓。炸药埋在哪里,建筑哪个点的爆炸能够使整个店铺倒塌,我如何脱身。他有整个店铺的建筑地图,并把它当场交给了我,说是为我准备的。为此我专门提前一天又去了一次汉堡包店铺二楼,确定了,确实没有人。哦,你是说我的朋友,对,她早就离开了,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埋好炸药后我要立刻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从安装炸药到设置引线,发出信号后点燃,然后从店铺二层楼后面的窗户跳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到电梯,在-3层会合。话说回来,那将是我第一次去-3层。期间我们聊到他在此次行动中需要干什么,他不只是出谋划策,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炸药就是他在这里闲着无聊配置而成的,包括引信。简单来说,我只需要在对的地点埋上炸药,在对的时间点燃它。

我们约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别误会,哪有什么早上,就是一天开始的时候。等商量完一切,我们一起走出卫生间。路过我的房间,我打开门,我们两个站在门口,他看到了墙上的字。

“字写得不错。”

“不进来坐坐吗?”

他看到了我的板凳。我是说太显眼了,就在屋子的中间很难不注意到它。

“我就说刀子有用。”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是刚刚?

“明天,记得明天等我发出信号的时候,就行动。”他又看了看墙,摇了摇头。

莫名其妙。他走了,我没有回头,关上门,躺在床上。水龙头的水会流到下水道然后到达什么地方,但愿没浪费太多的水;水滴石穿,指的是水的量,不是石头的厚度;如果搬到下面,那下水道的水会不会流到-2层,大气层有多少水分来着。这是我睡前唯一思考的问题。

震动使我醒来,我给沙漏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翻个儿。然后我把准备好的炸药包裹在大衣里面,还好,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我进入7号电梯,按下-2层按键,电梯准备关门的时候进来一个人。是黑衣人,他和往常一样冷冰冰的。我面无表情,但实际上非常紧张。在二十几秒的时间内,我做了以下行为,翻看手腕的手表,自然转动脖子以免触碰到对方的眼神,还有就是电梯门最后快要打开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腰间的刀。因为电梯门卡住了,紧张的气氛完全不用烘托,我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111888123456”

前面应该都加一个负号,应该是程序代码之类的,原谅我如此表述。黑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他按键的速度极快,我都没看清楚他是几个手指头操作的,他也许是两只手操作。在他的操作下电梯很快打开,他先走出去并很快消失在我的视野,不知去向何方。而我则穿过街道,排在了队伍后面。这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必须混入人群,然后在即将到达前台的时候,瞅准时机登上店铺的二层楼。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伪装,然后把握时机即可。

我快到达前台了,前台还是男生,其貌不扬。操作间的工作人员还在操作着,里面有我曾经最喜欢的炸鸡腿,还有菠萝,我喜欢菠萝包,对的,我还喜欢番茄酱。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二层楼,并尽可能使自己的脚步轻快一些,不引人注目。但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是指脚步轻快一些。这鬼楼梯和我前两次来一样,沉甸甸的不只是我的身体,还有虚无的重量,炸药包也是有重量的。

又上二层楼,三个房间,四个窗户。

店铺二层地图

我需要在第一第二个房间布置炸药。这地图简直完美,颇具实用价值。我向第一个房间挪步,打开房间的门,然后在门后面的位置安装一定量的炸药。接着到第二个房间,在门后面安装一定量的炸药。我的动作尽管非常缓慢,但视野中还是能看到我动作时的残影。我知道这样描述很奇怪,但可能存在一个时空,在那里速度慢是相对的,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有序,可灵魂并不安分,它们企图脱离我们身体的掌控,或者它们屈服于某种规则寄托于身体,但它们永不妥协,伺机而动。不,那些东西一定不是灵魂,一定不是灵魂。我又来回把引信连接起来,在刚刚布置第一个房间的时候我应该把引信弄好拉出来的。呵,我对自己的大脑心存疑虑。时间的原因,来不及思考,我还是继续进行下去。等我把两条引信拉出来捏成一条线,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第三扇门的距离在我看来那么远,谁设置的这个地方,一点都不讲究门当户对的原则,主要是门要对,也许二者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所以,我阴暗地爬行,到达第三扇门。

我强撑着身子终于碰到了门把手,向右,打开门。我一边拽着引线,一边挪动身子在地上爬行。等我把引信拉到第三个房间窗户位置的时候,我已经晕倒在地,意识开始恍惚。

该死,我总是忘记中间环节,我身体的重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我不明白到底什么是我身上沉重的负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沉重的负担。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可炸药已经安置好,就等点燃,一切都来不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我应该做最后一个梦。不,这不是梦,这才刚刚开始,我必须做该做的事。我记得那个人说的话,信号非常明显,一旦发生,我就明白。我明白什么我明白,从始至终我都不明白。我拥有自我意识吗?或者自行其是。哈哈哈,这样做要死很多人,没关系吗,真的没关系,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考虑这些问题,现在说出来是要怎样,累了,真想好好睡一觉。该死的微笑,我讨厌厚厚的嘴唇。我用什么东西点燃引信来着。大衣的内衬口袋还有一个打火机,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我的秒针已不再转动,等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昏睡过去。

轰隆隆,轰隆隆。

我的世界,地动山摇。我的身体连结着房间,连结着沙漏,连结着汉堡包,它们融入我的身体产生共鸣。该死,我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震动,又是震动,前所未有地震动。妈的哪里有什么信号,这都第二天......

等等!

卧槽!尼玛!

我依靠着墙壁,颤抖着用手掏出内衬里的打火机,打火机果然在那儿,我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我开始打火,意识随之恍惚。打火的声音是有节奏的,我幻想点燃一根烟,女人,雾气,朦胧,皱着眉头也许更潇洒。火光出现,黄色的火苗,火焰的核心炙热,带来所剩无几的温度。我点燃引信,打开窗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筋疲力尽,不愿再等待。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窗户,自由坠落下去,有什么东西掉了,应该是我的门牌或者打火机。厚厚的云层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有话要说,泥泞的味道和沉闷的气息,大雨倾盆而下,它们从上到下和我一起。我的身体开始变轻,然后沉入泥土,接着是什么,小溪,河流,大海;石头丢入大海泛起点点涟漪,直至消失不见。这就是所谓的痕迹,而我是那支笔,无论怎样努力都是徒劳,如此循环往复,然后回归大海中心的平静。

BOOM BOOM BOOM BOOM

沉默,震耳欲聋。爆炸冲破一切枷锁带来加速度。我从地上疾速爬起,在众人诧异恐慌而又漠然的眼神中逆行。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我走了近路,大雨还在下,拖泥又带水;房间,汉堡,黑衣人,垃圾桶,懒惰又浪费;不用回头,就是现在。梦已破碎,星星点点连成一条线,那些线贯串不同的时空,时间停止,我在不同的空间穿梭,忽然大雨,骤然间风暴来临,奇迹不会出现。我只能奔跑,我所剩下的只有奔跑,雨在耳边,听海哭的声音,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海,只有众人的呐喊和欢呼。我进入电梯,仿佛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限乘2人,我只身按下“-3”按键,电梯门缓缓关上。不一会儿,电梯门打开,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不知从什么时候秒针开始转动,但我早已忘记了此时此刻。

我抬起头,视野穿过指示牌,不远处的汉堡包店铺被炸个稀碎。人们已经开始互相抢夺汉堡包,还有一些汉堡包掉落在地上,也遭到了人们的哄抢斗殴,人们互相交缠在一起,像动物,毫无理智可言。

他没告诉我要炸这里,原来他的行动和我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我随手捡起路边泥土中的汉堡包,填到肚子里。该死,还有芥末酱。不一会儿,我在店铺废墟后面的不远处见到了他。他正在爬行,阴暗地爬行。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条河流,黑乎乎的。这条河流我有印象,-3层电梯门口的指示牌上除了旅店和汉堡包店铺,就只剩下这条河流。我看到他熟悉的厚厚的嘴唇,还有微笑,不过似乎还有一些难言之隐。我快步走上前去,他的腿摔断了,看得出来他努力爬行了一定的距离,可能一开始的爆炸还是有所波及。他的衣服已经烧烂了,我甚至闻到了有什么东西烤焦的味道。只能说运气不好,除此之外无法解释。我们四目相对,气氛难免尴尬。我望向眼前的河流,天下雨,河道有所上涨,在右边不远处的河岸上有个牌子,上面的字入木三分:

“污流,

轻唤吾名,

馈以甘泉。”

哼,我笑了,他也笑了,看样子他知道我在笑什么。我扭过头想寒暄两句,可黑衣人已经带着众人围了上来。

“伙计,保重。”

他把自己的短刀扔给了我,我右手接住,看样子他花费了不少力气。我俯下身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破颜微笑,这算什么,临终告别,我没他那么潇洒。我不管他把我当什么,但这一刻,他是我的朋友。

不,他是我的伙计。

其实这样看起来还蛮酷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话说回来,我可真是个混蛋。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后退的理由。

“我本意不是这样的,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一生该如何度过,哪怕沦落,我也要战斗下去!”我转过身,左手抽出腰间的刀。

众人冲了上来。该死,千万不能在这个地方就这样丢掉自己的灵魂。我一把刀对着自己,一把刀指向了前方,短刀很短,有过退缩,才会犹豫不决。众人冲了上来,棍棒,斧头,大刀;他们看着我,大笑,淡然,怨恨。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们的嘴脸都很清楚。我无法与整个世界抗衡,但是,我必须巩固自己的统治。我可以做自己,尽管是支离破碎的自己。嗨,算了,没什么复杂的,我有两把刀,无所顾忌,它们一致对外。

来吧,我来拿走属于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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