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能把青春卷起来的男孩儿。
张可儿突然不想做温顺的小猫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很剽悍,于是在病房里就吵吵着改了名儿叫屠夫张。程挚跳将出来:“屠夫张?你知道我们这儿的屠夫是什么形象的吗?”所有的人似乎都看到张可儿眨巴着天真的大眼在等答案。程挚说:“一般来说,我们这儿的屠夫都是不穿衣服的,光着膀子,系一胶皮大围裙,脖子上挂一大串网油,杀猪刀一抡,脖子上网油的围脖便一荡一荡的……”所有的人又似乎看到张可儿笑得花枝乱颤,并且手忙脚乱的改名字乖乖做回张可儿。
张可儿是什么病,谁也不知道。最起码程挚不知道,因为在他的眼里,张可儿从小就是个病秧儿。别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和她玩,谁又喜欢一个连跑步都跟不上的小孩儿呢?
也许不到这一天张可儿还不说实话,眼看着床边复杂的机器一个接一个滴滴的响,张可儿透着厚重的呼吸机,还在一个劲儿的说话。声音却传不出来,程挚就像和她站反了,他一大堆话明明都到了嘴边,却随着喉结一动,咕噜一下咽回肚子里。张可儿费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挚,程挚低下头来,避开一层又一层的套管针,轻轻的把耳朵贴在呼吸器冰冷的壳子上。
“今天是什么味道呀。”
随后的一大堆话程挚没听清,只看见面罩上糊上了好几层雾气。程挚抓起外套,跑出了医院。他不知道那些奇怪的机器还能滴滴多久,只是他明白他的时间没这么紧凑过,紧凑到他跑两步就要弯下腰喘几下,仿佛他才是个病人,疯狂逃离困住他的医院。
如果允许你在身体里安装一个系统,通过它可以随意修改、增删自己的记忆,你是否愿意尝试?
第一反应一定是愿意,对不对?试想一下,不开心的事全忘掉,记忆瞬间变美妙,各种技能瞬间掌握…而且,你想要的和你不想要的呼之欲出,一切的一切你都可以择优录取,甚至可以让所爱的人回到最初健康的模样。
至尊宝也不用拼命地通过月光宝盒穿越回过去,重新遇到白晶晶,只需要修改一下她的记忆,就可以让她爱上他了。世间不再有痛苦和眼泪,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但是,果真如此吗?
张可儿的青春,可以说是被程挚完完整整包起来的。第一次来到程挚家的茶楼,那时候张可儿还没有钱柜高。程挚也要踩个板凳才能够着油锅,两个人压根没撞上脸,只听见柜台这面点了一个“香蕉班戟”那边就听见滋滋啦啦的热油声。
这哪里是什么香蕉,这明明就是春卷嘛。张可儿捂着嘴偷着乐。香蕉被一层掺和了黄油的面粉皮包抄着,炸的黄脆脆的外皮里透着一小段香蕉。张可儿一口咬下去,皮还没咬开,香蕉已经被虐的体无完肤了。都怪她太着急了,一大口春卷在嘴里溜来溜去,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张可儿就这样用牙齿与油炸面皮近身肉搏,慌里慌张咬半天,馅到嘴里全散了,横七竖八塞满牙缝,一点找不到纯净的感觉。“这东西不能当饭吃的。”那时候的程挚,还很冷漠,也许早早的承担起这个家对一个小男孩来说还是太早了一些,程挚也能自己炸一些东西了,但是一次炸不了多少。毕竟他的手太小了,一次也揉不了几块面,就像他收拾一张桌子拿几双碗筷都要来回跑好几趟,张可儿就跟再他的后面,学他一步一抖的走路。程挚每天放学回家就要帮着爸爸妈妈揉面,而每次回来,张可儿都坐在第一个位置上。有时是睡着了,有时是在把玩桌旁的君子兰花。程挚很好奇这个女孩为什么不去上学,在他眼中,一口吃一个春卷然后被烫的哇哇乱叫的女孩在他眼里,太特别了。
程挚在那个年龄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是校篮球队的佼佼者了。他每天除了做春卷的时间之外,就是拿着一本一本的篮球资讯看。“艾弗森是矮的那个,科比是高的那个,姚明是最高的那个,麦迪是眼睛永远睁不开的那个…诶?为什么加内特长得和科比一模一样!”程挚吓连杯子都没拿住。……尼玛加内特哪里和科比长得一模一样了!后来的几天,程挚回家的时候,总能准时收到张可儿的篮球先锋时报,然后就像给学生补课一样,仔仔细细给张可儿介绍上面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她听饿了。再吃上一个春卷,喝一杯茶。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狼吞虎咽。
《男人帮》里有一句话:如此珍贵的一个人,就不要因为冲动、寂寞或者失落而让她变成有可能的陌生人。那时候还没有《男人帮》所以,现实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美好在一起的。直到后来,程挚彻底张开了。他不用踩着凳子去费劲的用烤炉,面前的张可儿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只不过她还是连跑都跑不动。
张可儿说她吃程挚的春卷吃了几年,从前看人家炸春卷,一张摸好了豆油的面饼摊开来,三尖八角奇形怪状,往上面铺上肉沫、香菇、葱头、马蹄做的馅,仔细的卷好,小心地提起来,顺着锅边“嗞啦”一下滑到热油里,不一会,一条黄澄澄亮爽爽的春卷着出锅了。用刀切成小段,入口松脆迷人,完全忘了零零散散的面目。可是张可儿却在程挚家吃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那种感觉酸酸涩涩,吃过之后全身松软,就像反向蒸发了一口蜜,因为当初只有这个小男孩背着所有人和她说话,能耐心的给她讲篮球,每天能和她笑的只有他了啊。张可儿一直那样的呵护春卷,因为在她心里,一直坚持认为,春卷春卷,就是把青春卷起来。张可儿从没怀疑过她有一个苍翠的青春。就像她没怀疑过医生说她不会活过20岁那样。
病房外面,程挚被一大群医生堵在外面,手里的塑料袋还冒着热气。他就那样蹲在外面,一口一口的把春卷送进嘴里。然后又一把一把的塞进嘴里,不知道哪来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然后又连成了一串一串。直到里面刺耳的声音停掉了…
程挚的脑海里还回想着那时张可儿的话。“从今天开始。我见到的春卷,全和香蕉班戟长得一个样,一律面皮包装,也或者还有馄饨皮,但无一逃得了见风就韧的德行。以后我只吃这样味道的春卷!”
后来程挚也开始明白,青春,确实需要一些残酷来包容,才能那么干脆、明净、完整。他还是在那家老木楼里包着春卷,去他家茶楼喝过茶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个能把青春卷起来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