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兄弟
火车站里一群一群的人浪,前扑后继,抬眼望去,是各种形号的后脑勺,圆的,扁的,毛发浓密的,寸草不生的。
“嘿,这里,这里,你小子往哪里看!”正当我埋葬在这群后脑勺中,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有力地抓往我的袖口,把我拉离了人群,我看了下周围,是公交站。
“好久不见。”徐伟朝我笑笑,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啊,有些时候了。”
确切地说,是四年。我和徐伟的革命友谊,始于高中,那个时候,整个文科班里就我们两个男生,每当体育课,女同学们手牵牵着手在草坪上聊八卦,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蓝球场上晃荡,我们在球场上聊人生,梦想,班里最漂亮的女孩,直到高考,我们各奔东西。
“ 来厦门这两天,我带你好好玩玩,毕业旅行嘛,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吃住都是我的。”徐伟又是一笑。
“那是,这么久不见,必须得好好聚聚。”
“你先跟我回家里,东西放一放,晚上我好好炒两个菜,大家喝几杯。”
六月的厦门,空气潮热,待在公交上,只一会,身上就变得粘腻,湿溚溚地。沿着公交线,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在建的公程。徐伟一路上跟我介绍着这里的开发,一边报怨着这里的天气。小车在狭窄的道路上颠跛地驶向前方。
“你住的地方不错嘛,怎么,挣大钱了。”推开屋门,四个房间,两个卫生间,我和徐伟住的那间,自带了一个卫生间,从飘窗看去,海水辽阔,烟波浩渺。
“这不算什么,只是租的,过不了两年,我就买一套,你往远处看,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大小金门岛,再过去就是台湾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极目远眺。
“现在看不到,今天天气不行。”徐伟把我的包放在飘窗上。
“你再在做什么生意?”
“生意的事我们不着急,先不谈,这两天你只管玩。”
“这么神秘。”我瞟了他一眼。
暮色如约而至,也就是在这晚,我见到了他的室友。
黑哥,矮胖身材,圆脸,留着莫西干发型,脖子上挂着条大金链子,肤色黝黑,饭就是他做的。他老婆,珊珊,身材细长,偏瘦,有些黑。水哥,相貌英俊,性格温和又不失幽默。寸头,很阳光,身材壮硕,肤色是褐色,咋一眼看上去像是篮球运动员,喜欢一边听歌,一边做菜。我打趣他是这屋子的颜值担当。小瑜,水哥妻子,黑哥的表姐 ,开朗,健谈,一个人承担了饭局上80%的谈话。孙皓,黑哥的大学同学,以前是程序员,沉默寡言。
黑哥炒的菜辣,呛,适合下酒。
“来,我敬你,徐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两天好好玩玩。”黑哥累起他的大脑袋,端走酒杯,脖子上的金项链一闪闪地晃荡。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几乎是撑破了肚子,一头栽在床上,斜眼望去,徐伟正座在飘窗上抽烟,一半的脸映衬在外面的夜景中,有些阴暗。
“徐伟,黑哥是你什么人。”
“我大学时的部长,大我一届,人挺好。”
“你们都和他这么熟?”
他转过脸,笑一笑,敲掉一段烟灰,“我们都是他介绍过来的。”
“你们一起合伙的?
“他们比我早,我来的最晚。”
“你们到底做什么生意?”
“就这边自贸区第二次开发,搞搞外贸,具体挺复杂,先不说这个,你好好玩两天再说。明天咋先去古浪屿,再去中山街。”徐伟摁灭了烟头,“我先去洗个澡,厦门这鬼天气,一天得冲5个澡。”
“怎么样,这两天玩得开心吗?”。徐伟问我。
“还行,就是这天气太难受。”
“那没办法的。”徐伟吐出一口烟,眼睛望着前方,有些呆滞,突然,目光一紧,逼着我,语重心长的说:”兄弟,我是一直把你当兄弟,才叫你到这里来的,接下来的3天,我们去了解生意,你有时间吗?“
”3天,那么长时间。”我随口一说。
“这个生意信息量很大,一时半会不容易消化,要这点时间的。”
“好吧,现在我们出去。”
于是我们来到小区的楼下,徐伟打了个电话,把我带进了一幢房子。接待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中年的阿姨,面目慈祥,体态丰腴。另外一个是台湾的女孩,身形苗条,桃花眼,不是很漂亮,但是有些媚色)。阿姨一开始就扯家常,对她几年的游历如数家珍,据说家里改革开放开始就做航运生意,有一天,改革的春风吹拂到她的面庞。于是毅然决然从计算机行业跳槽,通过做淘宝赚到一桶金,做日本代购,一个月营业额有十几万,现在又在做这个生意。她聊到很多东西,我国改革以来的经济政策,5个自贸区的发展模式,我国加入WTO,经济一体化对本土产业的冲击。她告诉我这个生意的起源是国家领导人从新加玻引进,为了保护本土产业,培养一批“现代化商人”而发起的。这个产业,叫做“自愿连锁经营业。阿姨说话的时候,台湾女孩一直在洗碗沏茶。
看到阿姨讲得差不多多了,她来到我身边,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张图,向我介绍他们这个生意的核心。首先,它们有5个等级,实习业务员,组长,主管,经理,老总。每个等级对应着相应的份数。那么是不是份数到了就能晋级,不是的。一个人下面有3个下线,他们把这个叫做合作伙伴。比如说一个人是主任,下面三个业务员。主任要晋升到经理,只有让他的3个伙伴都达到主任,他才能晋升。也就是说,晋升的人必须帮助3个合作伙伴如果三个人中有一个达不到,那么他的上级就会帮助他达到自己的级别。 怎样才能入局这个游戏呢。首先,你需要交一分份子钱3800, 就是一份,从实习业务员级别开始,然后就是介绍人进来,台湾女生弄出一套公式推算给我看,最终他得出的结论是,走完整个流程,就是从实习业务员到主任这个过程,保守估计是138万。需要的时间是3-5年。为了提高组织成员的收益,并且也为了加快时间。他们变通了规则,只要交69800,就可以直接调到经理,同样的推演了一遍走完各个层级,只需要2-3年,并且最终的收益将是1040万。
出了房间,我们到了楼下,徐伟看着有些错愕的我,眯着眼,得意的说,”怎么样,不错吧!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不敢相信,走,我们先回去休息。”
“徐伟。”我站着,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转过身,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仍留着西瓜头,圆瞪瞪的眼,还带着点学生气。可是,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布着血丝,游移着一种闪烁不定的光。那一刻我知道他被洗脑了。再看他时,我感觉他浑身散发出一股邪气,让我不寒而栗,就好像令狐冲望着修炼了辟邪剑谱的岳不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传销。
“没什么,天气有点闷,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了家里,待了一会,室友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氛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融洽,融的诡异。。帅气的水哥在厨房变放着音乐,准备做菜。珊珊在用手机和自己的孩子视频聊天,黑哥在她肩头,对着镜头凑热闹。孙皓和徐伟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这伙人宁静地可怕。
吃好饭,看了会电视,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房间。我躺在床上,听到徐伟呼吸调匀,睡意酣熟时,准备动身了。在黑暗里蹑手蹑脚的穿好衣服,带上包,提着鞋,踮着脚,到了小区楼下,我看了看灯光,突然发件视线很模糊,一摸脸,原来百忙之中,眼镜落下了,可能是走的时候太紧张了。我就这样在模糊的视线的指引下,摸到了小区门口,用滴滴打了辆车(不得不夸下这个APP),到厦门北站附近的一个旅馆住下了。
我关了手机,倒头就睡,可能是太累了,心绷的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