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与弓箭
琼台夜未央 卡西
1
莉娜拨了拨后背的长弓，在亭子里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夜晚的地面潮湿冰冷，莉娜却习以为常，她从腰间的行囊里掏出一盏小油灯，以及一块肉。然后把灯放在地面上，一拧开关，微弱的魔法能量燃烧起来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一个优秀的猎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能轻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呢？”
莉娜没有理会这个声音，她抽出刀，用刀尖挑着肉块伸到蓝色火焰的上方。直到肉块的表面被烤的焦黄，她才慢慢的往嘴里塞。这时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既然不想‘打猎’，”那个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为什么不收手呢？”
莉娜皱了皱眉，咽下口中的肉块后，她吸了口气。
然后，她说，“闭嘴！”
“为什么不呢？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我依旧属于这个世界，而且，这还得感谢你。”
一阵风吹来，带着一丝奇怪的腐臭味。莉娜叹了口气，灭掉脚边的油灯，悄悄解下后背的长弓。
“那么，”声音依然喋喋不休，“你又打算猎杀哪个倒霉蛋了？”
莉娜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句，“滚！”
从亭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石桥入口。在三年之前，桥上八盏不灭的魔法灯亮如星辰，而现在长灯已灭，借助来自苍穹的微弱星光，才能勉强在如幕的夜色中分辨来人的轮廓。
莉娜从箭篓里抽出一支箭，熟练的搭上弓弦，拉开。箭簇上泛着些许魔法的蓝色光亮。
“看这伛偻的姿势，”声音又突然说道，“好像是旦森老师？还记得小时候，你因为没有魔法天赋被其他老师无视，还是旦森老师建议你试试弓箭的呢？”
莉娜没有回答，手指却在微微的颤抖。
“现在你又要用这把弓，再杀他一遍？”
莉娜咬着牙松开手指，弓弦在黑暗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拜你所赐——”
2
三年前的永夜之林和现在迥然不同。魔法的光芒散落在林间的每一个角落，耀眼的蓝光终日笼罩在女王的宫殿上，连天上的繁星和最圆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这是一座魔法的城市，人们对魔法的热衷如痴如狂，早说不清到底是魔法师们成就了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蕴藏的魔法能量成就了这些魔法师。
而莉娜无需思考这个问题，她从小就是这个城市里的异类。当小伙伴们能在老师的指导下在掌心点燃一小撮火焰时，莉娜的掌心只有一团空气；她不明白魔法书里写的“能量”到底是什么，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十岁时，同学们已经可以点燃拳头大小的蓝色火焰，像卡西这样的优秀学生，甚至已经可以控制火焰有序的流动，而她依旧点不燃哪怕一丁点的光亮。
“毫无魔法的体质，百年难遇的异类！”
老师们纷纷摇头，只有旦森老师拿出了一把小弓交到莉娜手里。
“莉娜，尝试着拉开它，只要使用的合理，力气也会变成很强大的能量哦。”旦森老师拍拍莉娜的头，“虽然这玩意我也不是很懂。”
莉娜听取了老师的意见，可是人们看她的眼神并没有改变。在这座魔法之城里，所有依靠“野蛮”力气的行为都是雕虫小技，没有人看的上。而莉娜也从未觉得自己融入过这个城市。
她和他们不一样。
除了卡西，没有人会主动和莉娜说话，莉娜也不理睬他们。她总是孤身一人背着弓就钻进茂密的丛林里，有时是为了送一只受伤的小鹿回家，有时是为了追逐灵活的豹子，有时仅仅因为她想离开这里去深处看看。她一去就是好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无一例外的是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卡西在石桥上等待的身影，带着焦急的表情。然后对着她一阵责备，而她会笑着挥一挥这次出去得到的战利品。
她至今都无法理解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卡西从小就是班里的佼佼者，老师眼里的希望。小时候每次有自诩“魔法大成”的小魔法师想在莉娜身上试试功力，都会被卡西打的满地找牙，久而久之，虽然对莉娜嗤之以鼻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再也没有人敢去欺负她。
莉娜不止一次看到卡西因为自己被老师或者长辈们责备，她很难过，想告诉卡西远离自己。几次鼓起的勇气，都被卡西的“没关系的，你别难过”“我很好呀，傻瓜”打断，后来她不再想去说，她只是自觉的和卡西保持距离。为了他好，她想。
莉娜以为自己会一直孤独的生活下去。
直到四年前。
琼台夜未央 卡西
3
那晚的月光很柔，穿过层岚叠嶂的古木之后，撒落在林地深处盖满落叶和苔藓的土地上。莉娜是跟随着一串类似野狼的足迹来到这里的，她从树干的后面往外张望，然后她看见不远处有两粒在黑暗中足以称为明亮的绿光。
狼的眼睛，不会错的。
莉娜搭上箭拉开弓，提气凝神——
当时她已经感到一丝怪异，但是这样的情形不容许她过多的思考，野狼狡猾无比，而拉弦的手是会酸的。
——嗖——
利箭通体包裹在淡蓝色的荧光里，尾羽喷洒的火花在空中带出一条明亮的光痕，紧接着一声脆响，箭矢炸裂成一朵靓丽的焰火。
无数由蓝光构成的透明小鹿在树干后，草丛里探出头，它们围绕着莉娜旋转起来。卡西熄灭指尖的两粒绿光从远处走来，怀里抱着一整簇的玫瑰。
莉娜就这样，在魔幻的绚丽里接受了卡西的花和爱，成为了他的未婚妻。直到现在她依然清晰的记着那晚单膝跪地的卡西，和他的誓词：
“以魔法和月亮之名起誓，我将守护你一辈子，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可惜时光无法停留，月亮有升起，就会有落下。那时卡西已经凭借着超高的天赋和实力，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阶魔法师，可以进入宫殿之中，和女王同殿研习魔法。
莉娜并不惧怕旁人的指指点点，她从小就在非议中长大。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和卡西的话题越来越少，她习惯了卡西的小魔法，渐渐对他眉飞色舞形容的魔法毫无兴趣，而卡西也似乎毫不在意她所向往的弓箭丛林和野兽。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在激情燃烧完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卡西开始整日整日的在宫殿里，他们的约会越来越少，难得的见面也总会在卡西的“魔法研习遇到了问题”“决定永夜之林未来的魔法”等等的话题里结束。莉娜感受到了来自卡西的越来越多的不耐烦。
或许曾经的爱慕只是因为好奇，现在的平淡才是真实，而继续在一起仅仅是出自礼貌？
可是如果卡西说的是真的呢？莉娜这样想着。她想进入宫殿里看个究竟，于是她在三年前的那一次宫殿守卫的选拔里报了名。
出乎意料的是，不谙魔法的她，既然通过层层筛选，顺利的当上了守卫。
4
这是莉娜第一次进入这座巍峨雄壮的建筑，有洁白平整的大理石地面，高耸光滑的立柱，以及绘着大幅彩画的天花板...到处是这样新奇的景观让莉娜目不暇接。在以前，她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仰视这座魔法的殿堂，或者在远处的山巅上遥望这颗幽暗丛林里的明珠。当她背着弓随着小队开始第一天巡逻时，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这里的一员，永夜之林的女儿，魔法宫殿的守护者！
可是卡西不这么觉得。
“你不该进来，莉娜，你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吗？”
“带着你的弓箭从宫殿里出去，永远别再回来！”
“我是为你好，莉娜！听我一次好吗？”
...
莉娜无法理解，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卡西，接近卡西，而她自己也在过程中找到存在和意义，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她无法接受卡西的建议，更无法理解他。在得不到合理解释的情况下两人的矛盾终于升级为了争吵，不久之后，连争吵都不再有，只有失望。
“莉娜，我仍然爱你，我想告诉你...”卡西的神情非常疲惫。
“不，别再说了卡西，”莉娜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爱你了，”她深呼一口气，凝视着卡西的双眼，然后平静的说：
“我们分手吧。”
在频繁的争吵之后，莉娜想象过无数次分手的情形，可是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平淡冷静的像是在问中午吃什么。波澜不惊的表面下，莉娜知道自己心里最后的那一点东西碎了，没有什么可以帮她缝补。她需要一些东西，麻木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守卫的工作，凭借精湛的弓技解决了很多魔法无法处理的难题，职位也从普通的守卫逐渐升为守卫长。
可是偶尔的几次在宫殿中相遇，她还是无法直视卡西的眼睛，那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愫和...
...怜悯？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真的明白卡西的眼神，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琼台夜未央 卡西
5
女王的召唤来的如此突然。
那天莉娜刚从岗位上下来，正准备略微歇息一会，女王的近侍急匆匆的推开了房间的门。
有什么急事需要派遣近侍前来通告？又有什么事是那些近侍们无法完成的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莉娜第一次进入了女王的寝宫，这个主宰永夜之林的女人端坐王座之上，浑身散发着耀眼的魔法之光。
“莉娜，”女王的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永夜之林最伟大的射手，你可知道我为何召你前来？”
“望陛下告知。”莉娜小声的回答。
“永夜之林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抉择，”女王从王座里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莉娜跟前，“我与我的子民将迎来艰难的考验。”
莉娜惊诧的抬起头，正好迎上女王渴望的眼睛。
“我的魔法师们正在钻研上古禁忌的法术，”女王握住莉娜的肩膀，“在我发现的时候局势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我必须纠正这个错误，而你，莉娜...是我此时最为信赖的人。只有你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你从未尝到魔法的甘贻，不会被魔法师们蛊惑。而且我知道你是一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一位忠于职责的守卫长，”女王说道，“现在是你履行职责的时候了，我需要你保卫永夜之林，杀光那些胆大妄为的魔法师！”
在这一刻，莉娜突然想起卡西，虽然他们的关系早已成为过去。她仍记得那支被卡西动过手脚如烟花绽放的箭矢，那簇美丽的玫瑰花，和那个美好的夜晚。卡西也曾在一些时候说过“决定永夜之林未来的魔法”之类的话...不详的预感在她心中扩散，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她避开女王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脚下光滑铮亮的大理石让她几乎站不稳。
“我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女王托起莉娜的下巴，让她无法逃避，“不仅对我，对你也是，”女王的目光沉静如水，“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但是请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不加阻止，永夜之林将在劫难逃。现在，回答我，莉娜，我的守卫长，你愿意履行你的职责吗？”
...
“别忘记使用我给你的魔法箭簇，魔法师的肉体惧怕你的箭矢，灵魂却只有魔法才能彻底摧毁。”
离开寝宫的时候女王如是说。
6
战斗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旦森的灵魂被带着魔法能量的箭簇击中，变成一缕若有若无的蓝色火焰转瞬即逝。莉娜在远处的泥土里找回那支箭矢，小心翼翼的插回箭篓里。
“你真是一位尽职的守卫长，”卡西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莉娜没有理会。
“三年了，这是最后一个当年从你手里漏网的灵魂。”
“三年了，你为什么还一直缠着我呢？”莉娜叹了口气。
“因为我发过誓永远不离开你。”
“可是我连你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你会记得的。”
莉娜的眼角飘过一团幽兰的光，慢慢的飘到她身前幻化成一张熟悉又缥缈的脸——莉娜想起了那些誓言，还有这张脸的主人和女王战斗时，自己难以抉择的箭簇方向。
“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射我吗？”卡西的灵魂问道。
“会。”
“哎，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卡西的声音带着悲伤，“不是我们在钻研禁忌魔法，是女王自己。她想夺取我们所有高阶魔法师的魔法和灵魂！”
“不可能...”
“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我们所有高阶魔法师一起反抗她？她只能找到你这样不谙魔法的守卫来帮忙？”
“别说了，”莉娜打断了他，“女王已经死了，永夜之林也已经消亡了。”
“不，你应该明白，错的是女王！她还给了你吸取我们灵魂的箭矢！还好我及时把它换了...”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莉娜捂住耳朵大声呼叫，“在你杀死女王之前，我就不该犹豫！我真后悔没有及时射出那一箭！是我害死了女王！”
“你就不该踏进宫殿！莉娜，我和你说过很多次...”
“滚开！卡西！离我远点！”莉娜愤怒的搭上那一支刚刚射杀旦森灵魂的箭矢，拉开了弓弦。
“你就该听我的！不该做什么守卫长！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助纣为虐害死了永夜之林所有的人！”
“不！！！！”莉娜的心里早有答案，她的手指因为愧疚和愤怒颤抖的厉害，终于...
卡西的灵魂最后对着莉娜微笑了一下。
“我才是最后一个，你的使命完成了，守卫长。”
莉娜想伸手拉回这支离弦的箭，可是她做不到。
“以后请只做莉娜，还有...”
箭矢穿过卡西的魂魄，幽兰的光晃动了一下后逐渐熄灭，卡西的声音若有若无。
“...我仍然爱你。”
琼台夜未央 卡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