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花开
记忆中的大丽花开在老院北墙的空地上。老院里的张大爷每天早晨都会在柔和的阳光下透过老式的金边圆形镜片认真地伺弄着院内墙边的花花草草。小花圃内有盛开的黄玫瑰和昂立墙角花开正艳的红色美人蕉,阵阵飘香的茉莉花,蜂来蝶去一片生机。特别是栅栏边上那几株盛开的大丽花,色彩艳丽,花朵硕大,花瓣如菊,给院里增添不少生机和喜气。
一天,张大爷的独生女儿一个用现在语言描述的白、富、美F姐悄悄地告诉我:"丫头,你知道吗?大丽花开的时候,你G哥就来了。"
G哥不是我的G哥,是F姐的G哥,是她遙在汉口叔叔家的儿子。印象中的G哥白白净净,瘦瘦高高,微卷的黑发三七分,白色衬衣束在裤子里,很斯文 。每次G哥从汉口来张大爷都会把G哥带来的糖果拿出来给去他家玩的孩子们,自然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很喜欢G哥来,喜欢听他和F姐唱歌,更喜欢他送给我的彩色糖纸。看得出来张大爷也很喜欢G哥,因为每次G哥来,张大爷就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地告诉邻居,他这个侄子象儿子,孝顺又懂事…。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少再见到G哥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妈妈买了一只白色奶羊为了补充我们兄妹的营养,那时还没上学的我,每天都会去铁路文化宫旁的苗圃放羊。一天我正准备去放羊,只听见F姐对张大爷说:"爸,我和丫头去放羊了。"张大爷答应:"去吧,早点回来。”
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F姐走的非常快,快得我都跟不上了,我紧跟在她后面远远地看见她的裙子都快飘起来了。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快到文化宫时,我找不到F姐了。再见F姐时,她和G哥已相对席地坐在苗圃的草地上了。我见G哥递给F姐一个白色手帕让她擦汗,后来知道是让她擦泪…。见我过来,G哥对我笑笑也随手给了我一把糖果和两个桔子,让我到附近去釆星星草,牵牛花说咱给你F姐做花环好不好?
羊儿在吃草,我去河边找星星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远远看见G哥躺在草地上,F姐坐在他身旁,二人在唱:"…狼(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当时我很纳闷,心里想F姐为什么要和狼一条心呢?这个问题着实让我纠结了很久很久。
花环编好了,柳条和星星草做成一个环,上面缀满了粉色的牵牛花还有叫不上名的小黄花和小红花。G哥给F姐戴上说:“真好看!象新娘…。"这时我看见F姐哭了,G哥也流泪了。
那天,G哥没和我们一起回去,回去的路上F姐一句话也没说,快到家时F姐对我说:“丫头,把糖装好,回去不要告诉你张大爷,说你见到你G哥了。"
从那以后,大丽花花落又花开,可我再也没有见到G哥了。
再后来,F姐结婚了。新郎不是G哥,是一个瘦瘦小小、黑黑的现役军官。个子不高,经常一身戍装,大沿帽,平平的肩上有肩章,挺精神。那个年代,走在亍上时常有对面来的士兵向他敬礼,很威风!
二十年以后,我已为人妻和人母。一天,再回老院见到F姐时,F姐把我拉到她的屋里,什么也没说就从她衣柜的夹缝里取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额前有一缕自然发卷的G哥从右上角隔着长江向下俯视凝望着左下角向上仰视G哥的F姐。这时一张纸片掉下来,上书: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F姐指着照片上的男士问我:"丫头,还记得他吗?"真不知道童年的记忆为什么让我那么深刻,我竟不加思索的说:"记得,是G哥。""他死了。""为什么?""因为我……。"
F姐哽咽着说:我和你G哥青梅竹马,俩小无猜,相亲相爱,但是你张大爷死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他担心暴露了我是抱养的秘密…。后来他断绝了我俩的一切联系。苗圃那次是我俩最后一见,回去后你G哥在单位也因犯了错误,失去了自由。我也因为拗不过你张大爷和顶不住当时无形的压力与军官L结了婚…。再后来重获自由的你G哥,再也不愿意见到你张大爷,也不愿意见到我,托人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几个字:别了,不用找我,雅鲁藏布江是我的葬身地…。"
世事沧桑,岁月如刀,又三十年过去了。F姐离婚又再婚;离婚不久后的军官L郁郁寡欢死了;养父母早已作古;长子不知何故与其断交不来往;次子暴病身亡;小女因感情问题服毒自尽了…。这些是今年初我和邻居也是闺蜜的琳专程去看望年近八旬的F姐时从F姐复杂、哀怨、语无伦次的述说里得知的。当年的白、富、美,真、善、纯早随岁月烟灭,那段美好己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没了踪迹…。
回来的路上,琳问我:"失望吗?"我说:"失望,但更多的是难过和遗憾。我想有些事正是因为它曾经的美好和不圆滿的结果而不会忘记。如果G哥还活着,我会告诉他我用当年一个六岁孩子的纯真和现在年近七旬我笨拙的笔,记录下红尘中我所经历的那段美好和感动,并以此文向他们逝去的的爱情致哀!!
今天,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