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写作想法散文

亲情疏离,是因为交流过浅

2019-02-09  本文已影响22人  布拉格向北

-01- 我和父亲

父女一场,究竟是怎样一种缘分,实难说清。

我和父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已经近两个年头。这期间我和父亲之间达成了默片导演与观众一样的默契,用很少量的无声文字交流。

而我的母亲,我那多情又爱讲话的母亲,总能把我们身隔千里的距离用话填满。如果把我跟母亲这些年的聊天记录写成字,已经能把我从加拿大带到她的身边了。可父亲,很少给到我这些赤诚而亲爱的啰嗦。

既然不能面对面,他便换了种方式,那就是在家庭小群里发些题目骇人的警句。我和双胞胎姐姐年纪都不算小,各有各的奋斗和不易,渐渐看淡父亲莫明攻击的帖子,硬不理会。很快那些袭人的警世恒言就被生活照冲了去。那些照片,萌宠表情包,是天各一方的姊妹俩长情的问候。

20零1个月以来,我和父亲互不打扰,就算是偶尔一两个月给家里打电话,寒暄都省去。最初,我对这种亲情空白感到七分惶恐,还有三分愧疚。如今坦然多了。

跟父亲省去正面对话的日子久了,我感觉像是一场私奔,甚至能以玩笑的心情聊家庭基因里那演绎太多的悲苦情愫。

我想象自己不再是大家族的女儿,跟文革家族迫害、知青下乡、手足嫌隙无半点瓜葛,那种轻松畅快,就仿佛把温哥华的整个春天喝下去了。

父亲当然有他至纯至善的一面,他淘气的时候,其实十分讨晚辈的喜欢。只不过上了年纪的他,很少再展露这方面的天性。

我看过父亲中学时代的照片,那时的他,身形挺拔瘦削,脸上带着圣徒般明净的悦色。我默默里思想,真是上个世纪完美的男主角,智慧而从不需袒露性感,但我依然爱他,不为什么。

有时我在想,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好像没几个经历过像样的少年时代,就成年了。像一瓶静静的好酒,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我经常听起他们那一辈人念叨文革的残酷和无情。他们的青春期,壮烈而干瘪。只有贫瘠到可笑的音乐可听,文学仅仅被政治的解读,教育也畸形,没人教他们如何安静,如何爱和被爱。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的青春岁月,就葬在那个鲜少有人说起的年代。

听父亲讲话,有时难受得很。有次看万他发来的长邮件,我甚至没忍住吐了一身。姐姐说她自己也因为父亲跟她闹别扭,反胃酸腐蚀了食道。我们姐妹很少跟父亲正面冲突,我任他去蛮横,是因为时常告诫自己:他们年轻时,又何曾被温柔的对待过。青春被泼上那么多耻辱和荣耀,心灵该何处安放?

文革寂寞而荒芜的十年,结束时,他们的命仿佛也戛然而止,一瞬间就步入中年,之后的每一步都好艰辛。他们苦撑着,熬着等子女成年。

我跟父亲也有温柔动人的记忆。很多年过去了,我都记得大二夏天从外地回家,和父亲的一场柔和到骨酥的对话。

我当年失恋沮丧,又不适应南方暖腻,歪倒在沙发上没个好坐相,跟爸爸说:我刚过一个坎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过去,难过死了!

我老爹竟然很自然的贴过来,由我靠他肩头,回道:以后难过的时候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就在你身边。

他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接下来那个学期他真来我上大学的城市看我,就住在离我宿舍不远的招待所。临走时,还留给我他存了一年的私房钱。

我当然知道,那对他来说是笔巨款。

双胞胎两姊妹,很难独得父亲的关注。而这种专属我们父女俩的小秘密,一生只一次就让人满足。

我如今也有自己深爱的人,护我,爱我,有对未来共同的安排。想想看,离家七年生活的点点滴滴,极少有父母的参与,最难的时光,都是和自己的爱人度过。从孤单一人到俩人用双手建设成一个温馨有爱的小家,彼此敦促对方在各自领域勇敢成长,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真有机会爷俩坐下来,面对面心无忌惮的聊天,我当然想让他知道,如今的我何等幸福快乐,父母大可放心。

不需要等多久,这心愿就能实现。

至于爸爸怎么回应,真的并不重要。

-02- 中国家庭的亲密模式:表面疏离,渴望爱而不得表达

心理学归纳人跟人之间的交流有五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纯粹的跟对方打招呼说“你好“,”再见“。

第二个层次就会分享资讯。比方说”那家网红餐厅东西不好吃“。这种分享比较安全,因为你觉得好吃或是不好吃,跟别人没什么关系。

第三个交流层次就要谨慎一点,因为这个层次的交流会体现价值观。比如“一个人是否自律,看身材就知道了“。你点赞、转发这种文章可能会犹豫,因为说这话最好有依据,种种“鄙视链”就是因为众人传播类似观点,被放大的。

朋友之间通常在这个层次上交流。我发表我的观点,即使你不同意,也不过是交流看法而已,用不着多想。

接下来到第四个层次,交流的内容是情绪及感受。和上一个层次相比更进一步。男女朋友之间经常聊的最多的就是感受。

交流到第五个层次的人会交换彼此的秘密,比方说你准备离婚,想要跳槽。能交流到这个层次的人,一定比好朋友更亲密。

你跟自己的父母能交流到哪个层次呢?在我家,大概不会交流到价值观的层次。

中国人明白,想要长久的维护感情,一定要会装糊涂。

比如父亲和我都知道,我们之间没法达到那种情真意浓的状态,说真话难免爆发撕裂的冲突。每次我回父母家能呆的时间有限,吵架也不能吵个痛快。于是在沟通是非的问题上面就会刻意保持距离。

如此一来,只要过得去,就维持现状。但是这样一定会受委屈,各自也懂得对方的委屈。最熟悉的场景,是女儿过节向父母报平安。相信很多身处外地的子女都明白这种感受:在父母面前,我们只能做个安全的好人,不说破,是对父母的保护,说的太明白,父母只会感到失控和无助。

我们以为家人一定会很亲密。然而实际上,在同一个家庭里面的人,除非吵架,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情绪层面进行交流,不会向家人说出真实的感受,更不会交换秘密。

四年前我通过交友网站认识了现在的爱人。他是位电脑游戏软件工程师,加拿大人。我妈妈不放心我跟这种职业的外国人交往,担心我们价值观不一致。妈妈认为我应该找跟自己背景相似的中国留学生。我能感觉到妈妈的担心,女儿留学离家,如果因为嫁人留到国外,就更难回家了。

去年春节打电话回家,妈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说我们没有结婚的打算,现在感情很好,又不打算要小孩,保持原状挺好的。妈妈一听就急了,战争一触即发,吵的重点就是妈妈认为爱情不是玩闹,爱情应该是有婚姻作结果。而我认为我们在加拿大已经是合法伴侣,志同道合,彼此扶持,又有共同的圈子,并不需要再用婚姻的形式来稳固两个人的感情。

有了这种分歧,继续吵下去,就会说出各自的情绪跟感受。妈妈说:我和爸爸把你抚养到这么大,有多辛苦,你就不能体会一下我的辛苦,让我少担心一点吗?我会说:我已经这么大了,跟爱人的感情很好,这次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说出情绪跟感受,我和妈妈的交流就升到了第四个层次。如果不吵,母女之间只能停留在第二层次。

我知道,和妈妈吵架是安全的,即使再生气,也不会转头走开。母亲的包容和理解远远大过对女儿的担忧,这样的爱里,有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在。

母亲容得下语言伤害,能承受吵架的结果,那是因为吵完以后我们都更了解对方,更接近彼此的真实,所以我也敢于在母亲面前表露情绪。和母亲的交流很健康:真实会受到鼓励,真实的代价也没有大到不可承受。哪怕前一天吵得不可开交,第二天照样手拉手散步逛街。

然而与父亲的交流就不是同一回事了。孩子跟父母不能好好说话,很疼。与父亲无法和解,一度是我心之阴影。

我毫不怀疑他心中的那份爱,但是父爱的焦点总是围绕痛苦,而不是围绕如何从纠缠的局面中出来。我越是怀着歉意和悔过去回应他的痛苦,越是感到巨大的、没有尽头的虚空。

家人关系,血缘铸成。如若没有深层的交流,实则不懂对方。

作家绿妖曾说过:原生家庭是我与生俱来的厚壳,用了我十几年去凿穿。理解父母的过程,也是理解自己,像用打火机去融化一座冰山。

我看到我的大家庭里,个人的憋屈裹挟在词不达意的“爱”里:满怀期待会落空,曾经付出的深情又无处安放,而另一方的被期待者,也有种被轻视的愤怒……亲人互斥对方“不懂爱”,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确实非常难受。

-03- 情感基因,代际传递。和解从我开始

若对一个家庭的情感基因没有清醒的认识,那么家庭内部情感的表达、评价视角就会向下一代传递。要打破轮回,就必须停止向外寻找理由,对自己的缺陷人生负起责任。

我看到家中几位表兄弟姐妹,都跟自己的父亲有类似的纠葛。在跟北美长大的同龄人接触后,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基因里有残暴和攻击的天性。

先要从受害者的位置上离开,用成年人的视角去探索家庭关系下一阶段的开始。学会有技巧的与父母沟通:回应父母的情感而非内容,在他们面前偶尔装装傻,反应慢下来,别猴儿精似的。他们说什么难听话,第一反应不是去纠正和抗拒,我会在心里面假设:刚刚有只乌鸦飞过。

我看到我们这一代人父母成长的共同背景:在多子女而缺乏关注的家庭中长大,在该上学的时候没有上学,该发育的时候挨饿。恐惧和丛林法则是的自我保护成为其生命的底色,培养一段健康亲密关系所需要的细腻情感、包容以及最重要的情绪管理,他们都匮乏。

中国有崇尚尊老的传统。长者不仅掌握家庭的秩序,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年轻一代成长的天花板。

80后出生的我们,改革开放的受益者,离开家乡工作求学,甚至跻身海外,扩展视野。长幼秩序虽在,却不似千百年来的中国子女,必须为原生家庭做出巨大贡献和牺牲,才能从上一代父权手中接过标识成年的权杖。

于我个人而言,选择不婚,一定程度上也是不去迎合家庭权杖的交接仪式。熟悉中国的婚宴的人,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安的早期电影作品《家庭三部曲》里的父亲形象很好的诠释了中国家庭里的亲情。中国人的亲情是表面疏离,渴望爱而不得表达。

《推手》、《喜宴》、《饮食男女》三部作品都在寻找一种平衡:东方与西方,集体与个人,情爱与责任。这种平衡看似温和,却体现出一种中国社会竭力营造的秩序感。

《推手》里的父亲老朱,退休后被儿子从大陆接到美国,原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但是跟美国本地的洋儿媳住在同一屋檐下,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不尽相同,心里受了不少委屈。

中国人对此感受很深。和很多中国父亲一样,他有颗温暖的心会被伤害,他有对爱的渴望需要被满足。

老朱的经历让人同情:他有一身太极功夫,足以让他骄傲,辛苦一辈子,培养出那么出色的儿子。他作惯了家庭里的强者,一到美国,却无法融入儿子的生活,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身武艺无从发挥,连基本生活都要处处依靠孩子们。他不会想到、也不知道如何向子女表达这种不安,硬要从儿子家搬出来,逼得儿子跪下求他。

这种强人态度注定会把剧情推向一种无法消融的冲突矛盾。导演把一个传统的中国父亲放在一个美国的文化语境里,很有意思。这里面观众既看到传统文化沉淀在老朱和儿子身上的烙印,也看到他们的家庭进入美国语境下的调整,努力适应。导演当然不会让父亲最后真的进了养老院,那会打破中国人心中的家庭逻辑底线。

对于生活在海外的华人来说,老爷子和儿子内心的矛盾无奈又真实,那是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04- 父母之爱,子女之爱,未必非要以和解的方式强行归位

我们得接受,一段亲密感情,很有可能是既爱且恨的,爱与恨并行,彼此独立。

既认可自己恨的正当性,也包容爱的存在。承认贫瘠扭曲中也有爱存在,不代表为发生或的贫瘠和扭曲正名。不强求自己必须与对方和解,因为我们自己也是有局限的普通人,不是圣人。

事实上,很多心理咨询师不提倡子女一定要跟父母和解。看过太多惨烈的案例,想获取父母换新的子女,被后者以亲情要挟、全面控制,压榨殆尽。人性的黑暗深不见底,要向着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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