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汪曾祺
去年(2020年)是汪曾祺的百年华诞,各种汪老的作品全集、选集、纪念集铺天盖地,令人目不暇接。不禁有点儿感慨,因为汪老的作品生前并不“叫座”,圈内小有名气,市场不温不火,和如今的人声鼎沸、火上烹油的热闹情形真的是天渊之别。
其实我知道汪老也很晚,而且很“偶然”,所以才说邂逅。
97年的时候,工作地点在江苏宜兴的一个乡镇,当时工资只有三百多,公司食堂饭菜便宜,我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幸福单身汉,居然还能每个月挤出一百多块钱买书。 镇上只有一家书店,那是每个周末必去的,用现在的话讲叫“打卡”,当时是报道。书店不大,可选择的也就有限,而每次去都不愿意空手而回,总是尽可能地挑一两本还算差不多的书。
那次看中一本新书《中国当代才子书 贾平凹卷》,觉得“才子书”这个叫法挺有趣,一看原来是野莽编的,丛书选编还有两个四项基本原则:一是品种上的诗、文、书、画,一个是品格上的高、雅、清、奇。当时因为年轻所以因了《废都》比较迷贾平凹,就买了一本。发现这套书真的不错,前面铜版彩色插页有作者的照片以及书法、绘画作品的图片,后面选编的有诗歌、散文和小说,软精装,拿在手里都很舒服。于是,又咬着牙把剩下的冯骥才卷、汪曾祺卷、忆明珠卷都买了。当时看过大冯的《三寸金莲》和《炮打双灯》,也挺喜欢,而对后两位真的一无所知。所以,买汪曾祺的作品,当时仅仅是因为凑成一套,是配菜,是顺便,是捎带手。(说咬着牙,是因为一本书定价三十多,又不打折,在当时算比较贵的了,四本书就把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全部消耗完了,还是有些肉疼的。)
然而回来一读,顿时将其他三本抛在脑后,完全迷上汪曾祺了—也发现原来他是老相识。
原来他就是京剧《沙家浜》的作者!“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多精致!又多上口!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原来《陈小手》也是他写的!我在函授学习短篇小说创作的时候,教材里选讲的就是汪曾祺的《陈小手》,廖廖千把字,过目难忘。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团长太太成功接生。结果他上马刚走,团长从背后一枪就把他撂下来了,关键最后两句:“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这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传神阿睹,颊上三毫。
看了《葡萄月令》,散文居然还能这么写?“一月,下大雪。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四月,浇水。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通篇读下来畅快无比,几乎忍不住想自己种几棵葡萄去感受一下。
看了《天鹅之死》,他在最后写:“一九八七年六月七日校,泪不能禁。”他先感动了自己,然后感动了我。看《大淖记事》,感动于锡匠们无声的游行抗争,更感动于作者最后充满感情的自问自答:“十一子的伤会好吗?会。当然会!”看《岁寒三友》,感动于靳彝甫见两位挚友蒙难,只说你们等我一天,就断然把爱若性命的三块田黄出手了。那么顺理成章、顺其自然,这才是朋友应有之义。
所以,最初看汪老的书,更多的是感动,(也许是年轻吧),后来看许多人说他的文章清淡,我反而不认可。(汪老自己也不认可。)他只是把那么浓的情感用较淡的笔墨写出,虽然是精雕细琢,却给人如泉水般流出的感觉,自然晓畅,齿颊生芳。
喜欢的不行,于是,开始四处搜罗汪老的书,见到就买,不管里面内容是否重复。(因为汪老很多作品其实都是反复出现在不同选集里的。)但就是这样,仍然没买到多少,一本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汪曾祺散文选集》、一本漓江出版社的《汪曾祺作品自选集》、一本《塔上随笔》、一本长江文艺的《矮纸集》、一套江苏文艺的《汪曾祺文集》(四卷五册),爱屋及乌,又买了汪老选编的《知味集》,甚至还模仿他的《五味》作了一篇《也说五味》。
然后,就没有了。因为,汪老在世时,出版的书真的不算多,更谈不上火爆,当时网络不发达,也没有可以淘旧书的网站。很多出版过的书很难碰上。
再然后,大约在2017年的时候,汪老逝世20周年,他的作品选编突然成了雨后春笋,一批批地冒了出来。而到了2020年,就更多至泛滥的程度。是因为他的作品选入了课本引起了重视?还是因为过度喧嚣的文坛需要他这股清流来涤荡?对他的火,我并没觉得意外,只觉得来得太晚了一些。 但这些新书都大同小异,扎堆抱团,摩肩接踵,害得我前后追着买了一堆,发现真的是良莠不齐----汪老的文字当然还是好,被过度炒作,也算死后哀荣。但很多编选实在不尽人意。只有人民文学版的全集、江苏文艺版的全集还不错。
直到买了一本梁由之编的《百年曾祺》,很喜欢,觉得他编选的角度很特别、眼光老到、匠心独具。又从序言中得知他编选了几套汪老的作品,马上又去追买了一套梁编三联版的。这个坏家伙又罗列了汪老生前所出的所有作品,还说因为他是资深汪迷、所以他都收全了。我岂能落后?于是,在孔夫子旧书网等网站上又开始了大肆搜罗购买。
这次,不仅买了汪老生前在大陆出版的《晚饭花集》《蒲桥集》《晚翠文谈》《老学闲抄》等老版本集子,还买到了两本熊猫丛书的外文版《晚饭后的故事》、《大淖记事》,包括港台版的《茱萸集》、《寂寞和温暖》。
顺便说一句,港台对汪老的认可比大陆要早,这两本集子一是86年、一是88年,其时汪老在内地也没出几本作品。然后,就纠结于最早的几本书了,一是1963年中国少儿出版的《羊舍的夜晚》,一是1987年漓江一版一印仅印了450册的精装《汪曾祺自选集》,在网上都是千元以上的售价了,实在有些肉疼。
但想想梁由之号称资深汪迷、他都收齐了,我迷的也不比他浅多少,怎么能没有这两本呢?于是,今年年终奖一发,立刻将这两本收入囊中!甚至还包括刊登汪曾祺京剧《范进中举》的五几年的《剧本》杂志。只有49年出版的《邂逅集》实在淘不到,遂买了本影印本,聊胜于无。
收完的感觉是,顿时浑身轻松了。天高云淡、风清气朗。大地在我脚下,所爱在我手中。 所以有朋友讲,有收藏癖的人都是精神病患者,拥有欲过强。我的回答是:为汪老一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