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小人物的故事录散文

静兰

2023-02-10  本文已影响0人  Thebookworm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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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狭窄的街道,踏上了用岩石砌成的人行道。

透过咖啡屋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我看到一位亚裔女子正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那张大桌子上,低着头,在摆放着在桌面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铃声,我走入了店铺。

时间是2022年5月的下午两点半,正是南太岛国新西兰秋色浓重的时候。

站立在窗前人行道旁的一棵枫树红得耀眼,微风吹过,落叶飘然撒落在岩石铺垫而成的人行道上。

我环顾了一下飘荡着咖啡香味的店铺:在这个深秋的午后,店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一位坐在落地窗前的亚裔女子,听到了清脆的铃声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与我相遇:如丝般落在肩头上的柔发,黝黑的眼眸平淡,安静地望着我。

“静兰?”

“是我,谢谢你能来,来来,坐下。”

那一双黝黑的眼眸在瞬间便溢满了温暖的笑意,她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我入座。

确切地说,我是在当地华侨联合会的微信群里遇到了她的。

那天她上传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木板单人床,一个电饭煲,一台平板电脑和几件款式不错的连衣裙和外套。

“这些东西免费送人,群里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请加我微信……”

照片上传后,立即有人回应:

“静兰,床都送人了,你真的打算走了吗?”

显然,这位网名为“真诚”的人是认识她的。

“……是的,我跟他的手续以办完,并且决心已下,下个月中旬离开这里去奥克兰,先打工,等明年初便入学会计专业学习……”

“哦,那么孩子怎么办呢?”

“……孩子,等我在奥克兰稳定下来后会回来看他,这几年我恐怕没有经济能力把他给争取过来了……”

“唉!”

“真诚”上传了一个忧虑的小脸,一声叹息,让我意识到这位被唤作静兰的人,一定有着许多的故事。

我于是加了她的微信,不是想要她上传在群里的东西,而是想听听她的故事,为我正在准备中的系列写作故事集《嫁给西方》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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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微信里与她做了自我介绍,并把我正在收集写作材料的想法告诉给了她。

“我在写作的时候只才用你的故事,不使用真实姓名,并且用中文写作,你看行吗?”

她似乎在迟疑着,许久都没有在微信上答复我。

正当我认为她不会再与我在微信上互动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回复:

“我可以与你见面,城中心的‘Coffee pot’咖啡店怎么样?本周五下午2:30……”

我很快便回复了她,将见面的时间地点订了下来。

静兰告诉我她来自广西桂林城外的一个小村庄,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以种植水稻为生,她是她的家族中唯一迈出了国门来到了海外的人。

“……当然是嫁出来的,我其实在学校时的学习成绩很不错,如果参加高考的话应该能有机会上大学的,可是家里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母把希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弟弟也很争气,在县里考了个第一去了北京读机械工程专业,于是我和妹妹们都辍了学在家务农。家里所有的钱都集中起来供弟弟读书了。为了生存,我去了桂林城内商品街中的一家餐馆做服务员,攒下了一点钱后便摆了个小摊子,做旅游工艺小商品等等。那时来桂林旅游的外国人多,我在学校的时候便喜欢英文,虽离开了学校,却一直坚持英文学习,每天坚持收听英文广播,将过去的英文课本带在身上,有空就读读……就这样我有了简单的英语口语能力,所以我的生意比同一条街上的其他摊铺要好得多,因为一些在桂林常驻的“老外”经常光顾我的小摊子,并且将我的小摊子介绍给其他的来桂林旅游的外国同乡……”

静兰的脸色跳上了一丝自豪的微笑,仿佛回到了当年独自一人在桂林谋生的岁月中。

“……有一天,我发现一位金发碧眼的男青年总是在离我摊位不远的地方站着,安静地望着我。于是在生意不太忙的时候,我便隔着街道向他招了招手,却不知这一招手,便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位总是羞涩地隔街望着我的男青年叫做麦克,来自新西兰。他就是我的前夫。”

静兰打住了话题,低头用小勺搅动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似乎想用这个简单的小动作掩饰住此刻泛起在心头的波涛汹涌。

“……他走过来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夹杂着英文跟打招呼;在摊子生意忙碌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安静地站着;等安静了下来以后,他便接着跟我聊天……”

“一连几周,他几乎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我的小摊子前。我们渐渐地熟悉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是一名外教,在桂林城中的一所中学做英文老师,课时不多,于是每天都有空前来看望我。”

“我们也从简单的相互了解,变成了熟悉的朋友。”

“几个月后,他去了北方城市旅游,一走便是几个月。我奇怪地发现自己在那些日子里体会了的思念和失落。”

“数月过后的一个下雨天,他忽然又出现在了我的摊位前。”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盒盖后,他取出了一串用玉石雕刻出来的项链。”

“……静,这是我在石家庄的一个首饰店里看到的,于是就买回来送给你了。”

“在那一刻,他那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来的真诚打动了我,使我忽然有了一种在港湾里停泊的安全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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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不久后,我怀孕了。

“麦克说他想让孩子出生在新西兰,因为在新西兰有着优越的公众卫生服务系统和良好的社会福利体质,所以回到新西兰养孩子,应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还有一个原因,虽然麦克没有对我亲口说,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他所任教的中学好像又聘来了几名来自英国的外教,随后便与他取消了合同。”

“我听说国家对前来做外教的外籍人员的资质等方面提供了要求,虽然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原来在新西兰做过什么?以及从前是否有过教师经历,等等,但是我隐约地觉察到了他面对桂林外教竞争市场时的压抑和担忧。”

“我带着四个月的身孕与麦克一起回到了我家所在的小村庄;很快,我嫁给了一位老外,并且马上要跟他回到新西兰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的相亲们前来我家看望我和麦克,一些老年人还会说:“我早就知道静兰有出息,你看,人家马上就要生混血娃了,并且要出国了呢!”

“我在家人和村民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广西,登上了前往新西兰的飞机。”

“经过了漫长的飞行后,疲惫不堪地回到了麦克在新西兰南岛小城的家中。”

“麦克的家坐落在小城马路旁的一座有着院落的砖瓦房子中;前来迎接我的,是他年已经六十多岁的妈妈。”

“走进了那座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墙纸的房子里,我看到的是凌乱不堪的破旧的家具,被磨平了的地毯,以及需要清洗的破旧的窗帘。”

“麦克说她的妈妈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是仍然在地方政府下属的一家垃圾回收站里上班。”

“‘那么,你父亲呢?’”

“‘他早在我和我哥哥上小学以前就丢下了我们,跟另外的一个女人跑掉了。我已经有几十年都没有想到过这个人了。’”

“麦克不屑地翻了翻眼睛,仿佛提到他的父亲都是一件让他觉得极为无聊的事情。”

“‘……你刚才说,你还有个哥哥?’我小心地问他道。”

“‘嗯!’”

“‘那么你哥哥现在在那儿呢?’”

“‘在监狱里。他几年前因为贩毒和杀人被起诉了……’”

“‘哦。’”

“我轻声应道,忽然因自己嫁入到的这个家庭而感到担忧了起来。”

                               

“不久后,我在麦克家乡小城的医院里生下了我们的儿子安迪。”

“从医院回到家里后,婆婆下厨房为我们做了一顿晚饭,摆上当地产的葡萄酒,迎接新家庭成员的到来。”

“我发现自从回到了新西兰以后,麦克每天都呆在家里,既不出去找工作,似乎也没有想过去找工作。”

“有一次晚饭后,婆婆有意无意地说了他几句,他便提高了嗓音与婆婆争吵了起来。”

“‘你连这里的高中都没毕业,还指望找到收入高的办公室工作吗?眼下是葡萄园的收获季节,你不如去采摘葡萄,虽然辛苦些,可是毕竟是一份收入啊,你也总不能呆在家里,靠着我的收入来养活你们一家三口啊!’”

“婆婆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的心被那如刀子般婆婆的眼神扎得生疼,低垂下了眼帘望着在怀着熟睡着的儿子。”

“‘我才不去葡萄园上班呢!你急什么?我已经向政府申请了失业和家庭收入补助了……’”

“‘那点钱,只够给你儿子买些奶粉的。你在中国时不是做外教赚过一些钱吗?既然在中国混得那么好,还回来干嘛呢?’”

“怀中的儿子被婆婆和丈夫的争吵声惊醒,哇哇地啼哭了起来。”

“终于熬到了儿子三个月大的时候,我在婆婆越来越不耐烦的态度和与丈夫的摔打和争吵声中,做出了走出家门找工作的决定。”

“我与麦克商量,既然他不想出去上班,不然就在家里照看安迪,我可以出去打一份工来增加家庭的收入,然后从婆婆的家里搬出去;而他却对我的这个建议却不以为然:”

“‘如果你有了一份收入,政府就会把咱们的救济金减少或者收回去,算下来,你能赚到的钱其实与政府给我们的钱是差不多的。’”

“‘可是,一家人靠着政府的救济金总不是个事儿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会更可靠些。我们还年轻,也不能就这样在家里过退休的日子啊,你看你妈,那么大岁数了不是还在工作吗?’”

“麦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好啦好啦,如果你不怕辛苦想去做工就去好了,没人拦着你。’”

“我在超市的广告栏中看到了一份渔业加工厂的招聘启示,便给他们打了个电话,不久后,我便开始在那家渔业加工厂里上班了。”

“我的工作是将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青口贝撬开,将里面的肉取出来,装入袋子里,再装进一个小箱子里,并将装满了这些青口贝肉的小盒子装箱,推入到冷藏库中。”

“因为要保持青口贝的新鲜度,我一整天的工作几乎都是在零下一度左右的工作间里进行的。”

“麦克在家里照看着儿子安迪,并且无所事事地睡着懒觉,或者推着儿子去社区图书馆玩着网络游戏。等到筋疲力尽的我回到了家里时,时常看到的是裹着脏尿布,被饿得啼哭不止的安迪,家里清锅冷灶的,劳累了一整天的我还得出门采买,做饭给他和婆婆吃。”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我出去工作以后,婆婆对我的态度有了些许的好转,但是仍然时不时地对我说如果能租得起房子,我们最好搬出去住。”

“一天晚饭后我正在厨房洗碗,忽然听到从后院菜地里回来的婆婆手里拿着一棵植物,对着坐在电视机前面的麦克愤怒地嚷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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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后院的树丛里种这个?如果被警察发现了,我们都会有麻烦的!’”

“坐在电视机前的麦克紧张地回过头,继而站起身朝着婆婆走去,想从她的手中将那棵植物给抢过来。”

“‘你说,你一共种了几棵大麻?你想靠这种方式发财?到后来会跟你哥哥一起去监狱里呆着的……’”

“‘还给我!’”

“麦克与婆婆推搡着,边压低了声音怒吼道:”

“‘你小点声……’”

“我呆站在厨房里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被安迪的哭声给惊醒了。”

“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我想起了远在中国的家人,朋友,以及村子里的人们为我送行时羡慕的目光,我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我曾经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可是现在……”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起身走到儿子安迪的小床边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我知道为了我自己,为了儿子,该是为我们的前途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由于那时我的移民身份还迟迟没有被批下来,我决定先忍耐一段时间,并且拼命地打工,存钱,因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度里,只有钱才能真正地帮助我走出困境。”

“可是我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要支撑一家人的生活,想存钱又谈何容易呢?”

“终于,麦克发现了我收入的‘减少’(因为我每次发工资偷偷地从我的收入中把钱取出并且藏起来),于是便在我的面前变得焦躁不安了起来:

“‘因为你出去工作,我们家的社会福利收入才减少了,你赚不到钱,不如辞职在家算了!’”

“我沉默着,而这样的沉默仿佛更加激怒了他,终于,他的烦躁演变成为谩骂,后来又变成了家庭暴力……”

“我默默地忍受着那一切,等待着我的PR(新西兰常驻居民身份)批下来的那一天。”

“我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我的PR。”

“我记得那一天我抱起已经呀呀学语的安迪,哭着对他小声说道:‘安迪,妈妈对不起你,但是等妈妈有了钱以后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不久后,我在一次麦克对我的家暴后搬出了婆婆的房子;让我感吃惊的是,婆婆开车把我送到了与我一起在渔业加工厂上班的华人朋友的家中,并且对我说:‘我的儿子配不上你……我非常理解你的决定,并且会尽量地帮你照顾好安迪,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再把他接走吧,我为我儿子的行为向你道歉……’就这样,我走出了这段令我迷茫,心碎的跨国婚姻……”

                         

时间过得好快,在我与静兰的那次咖啡店相遇后,一晃五年过去了。

在一个圣诞节的华人聚会上,我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嗨!你还记得我吗?”

手持葡萄酒杯,那人走到了我的面前,一双黝黑的瞳仁和特有的广西口音将我带回到了那个深秋的午后,那一间飘着咖啡香味的咖啡屋……

“你是静兰?哦,你回来了?”

“我回来看望这里的朋友。”

“……你生活得好吗?你的儿子安迪……?”

那一双黝黑的瞳仁伴随着温暖的微笑,我看到她的眼角已经爬满了细小的皱纹:

“……我去年考到了新西兰的会计认证,现在在一家会计事物所里上班,安迪跟我在奥克兰生活,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

“喔!祝贺你,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我由衷地赞叹道,为她找到了自己的路,为她战胜了这一路上的艰难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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