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瞧《北方一片苍茫》你未必有里面土味小寡妇王二好活得明白
文 | 衡·Isabella
生活在三省交界处的农村妇女王二好在冰天雪地的梦里睁开眼之后,得知丈夫在意外中死亡。她又一次成了寡妇。
无依无靠的小寡妇睁开眼之后要面对的好与坏,悲与喜,真与假,轮流回转,每一面在生活这轮转盘上,都有机会被指中。
寡妇王二好是电影《北方一片苍茫》里的神奇主角,影片是导演蔡成杰在去年第11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上的获奖作品,也是倍受导演娄烨青睐的作品。这部电影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它到底好在哪?
寡妇王二好
寡妇带着一个未成年的聋哑少年,是农村里典型的无人能容的一类边缘人,她们没有经济能力养活自己,依附无门,与城市里选择颇多的独身女性不一样的是,二好失去了丈夫,便没什么可行的生存备选项,这是独身的王二好在农村社会活下去十分严酷的挑战。
摆在寡妇二好面前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是:哪里能容身?哪里可以让她带着小舅子安安稳稳地借住一段时间?
影片里,二好四处奔走的目的简单:有的住不挨饿不受冻。当她被郭四爷带来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围在屈居的金杯车里顶礼跪拜之后,她的人生困境刹那间就得到了扭转——人人不敢靠前的累赘,突然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天无绝人之路,开始在二好的人生舞台上拉开帷幕。
寡妇二好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村民当成了活神仙,在市场规则并不全面流行的乡下,二好这样的女性想在村子里落脚立足,硬着头皮成仙儿,是她唯一一条能选的、不丧失尊严地活下去的路。村民们则需要这样的人来满足填不满的私欲。
银幕画幅保持在4:3的比例,如果再在当中加个圆,便颇有《我不是潘金莲》的镜头意思。但是蔡成杰只用了框景的方式,鲜少见到近景、特写等浪漫化镜头语言,始终让镜头和影片里的人物、环境、生活、困境保持几分克制和疏离。
这种拍摄手法意味着王二好在成为寡妇之后被全村人刻意躲避忽视的尴尬,也说明村儿里男的害怕被王二好盯上讨要求助,女的恨不得集体把这个小寡妇轰出村子以绝自家爷们儿后院失火的隐患。
对观众而言,镜头预留出的观看距离,刚好方便冷眼旁观王二好的村子里发生的一切陌生、荒唐、魔幻、割裂的乡土故事。
大仙儿王二好
谁能相信一个乡村农妇能治好卧床多年的高龄老爷子,谁能相信一个壮年大汉被二好一下子就治好了落枕,后边接二连三的事情,都是沿着二好说过的话有了结果。
二好大概也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相信自己成仙了。她铆足了劲儿,想用自己的仙力解救农村里的无知妇孺老弱,想要解救被钱财迷了心窍的老同学,他们都在她的指点下找到了排泄生存难题砸向自己的恐惧。他们在二好似是而非的话里,找到了他们希望的、掩藏的、误判的答案。
在镜头之外,观众们沉默无言地看到皑皑白雪下凛冽的荒诞在漫延;在镜头里边,求仁得仁的众生着实觉得他们遇到了活神仙。
中国农村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拥有共同的风格特色:荒诞、魔幻。这些特点你去好莱坞、去欧洲、去经济发展水平接近当下中国的地方,几乎无一不用戏剧冲突的手段,才能制造出类似的味道。
唯独在我们大城市隔岸相对的农村土地上,荒诞魔幻风格不需要刻意寻找冲突,故意调配戏剧化学反应。它是自然存在的,它是许多乡村地域社会人际的底色,它与高大上的一线城市之间的风土面貌存在多维割裂和隔膜,乃至于从小没有中国乡村生活经验或是体验的人,对王二好身上发生的故事根本无法想象,也无从带入。遑论对二好这样的农村女性和周遭人事有慈善的理解。
难怪会有论调认为,这是跟王二好有关的一场悲剧事件。
隔岸观火
在我看来,若说本片是跟农村寡妇王二好有关的悲剧事件,这种观点不算贴切。
《北方一片苍茫》当划入中国现实主义题材创作行列,蔡成杰把职业演员(女主田天)和素人演员(村民老乡)之间的格格不入和笨拙写实同时框入镜头,对比出的不仅仅是不可思议的荒诞,流露出的并非是纯粹的案头悲剧。
王二好身上那点格格不入,不肯屈就,意味着中国的乡土间时隐时现着一股脱胎于母性的神性光辉。村民们的笨拙敦实根植于广泛的红壤、黄土、黑土、草原乡野,笨拙和敦实是王二好们进阶入神性的来路。
城里人看王二好不止于隔岸观火的“与我何干”,二好这一形象普适性的意义在于:失去所有依赖之后,二好想的不是以捷径博取轻松的苟活方式,比如跟谁睡一觉,给谁占个便宜,她内心想要被旁人看得起,而不是怎样活下来都无所谓。二好没有停止挖掘自我隐藏的力量,不论是寡妇是仙她都肯拉自己到漫漫人间去比试一番。二好清楚地知道自己每次面临的困境是什么,愿从中寻找走出去的办法。
她依循天地之间一份坚定的道,在莽莽仓惶的经历中踩出了一副有鼻子有眼的模样。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面目模糊俯拾皆是的躲进混沌猥琐里。她是戏里戏外供人观照自己的一面镜子。
如果非要说二好身上有悲剧,唯是不论城乡区隔,皆遗失良久,又怯于寻回的那些东西吧。
2018-07-13 16:41
——衡·Isab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