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同人文/孔乙己是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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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八期“同人文”征文活动。

平西村的烧烤摊跟别处没有不同，都是临街小铺子伸出一块三米宽的篷布，除了遮风挡雨，篷布下再摆上几排小桌子。周老板比较阔绰，占了三间铺。烧烤台就放在店铺门口，自然把店铺分成里间和外间。里间是三个包厢有空调；外间嘛，摆着一个大风扇，没有制服人过来赶人的话，就在人行道摆上矮桌凳，也能放十来桌。人行道上还放着几把大的太阳伞，需要时撑开，白天遮阳雨天挡雨。

烧烤摊啤酒是常备的，菜也很普通，一碟炒粉，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一碟撩撩螺，还有卤猪耳朵，焖鸡脚鸭掌，最出名的是烤鱼，因为店名就叫“周记烤鱼”。

经常来这儿的吃烧烤的大多穿着工装的工人，几百米远有个加工厂。他们喜欢坐在外边，里间包厢费要二十元，很多不愿意付，还不如多要两瓶啤酒再加一碟花生米更划算。

我在“周记烤鱼”烧烤摊工作了三年，周老板说我是乡村的野孩子读书少不懂规矩，招呼不了包间的贵客，就安排招呼外面的客人和做洗刷碗碟之类的活。周老板是我远房亲戚的亲戚，父母在我多次逃课去掏鸟蛋和下河捉鱼之后放弃了培养我的希望，多次请托远房的亲戚才跟周老板说情，同意我来此打杂有个活干，不求发财，只求不饿死。周老板真的听进去我父母的话，很严肃的执行了我父母的要求，饭一天管三顿，工资嘛，都不直接发给我，说是转账给了我妈。我那个气啊，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转账了。不过嘛，他也没辞退我赶我走。

平时来店的人点几个小菜要几瓶啤酒，聊着各自的苦闷，吐槽一下车间某个代班，或聊几句街边的八卦，大都比较温和，只有孔乙己到店，场面往往掀起到高潮。

孔乙己是来吃烧烤穿西服打领带唯一的人。他身材矮胖，青白色的肥脸，几缕头发盖着油亮的头皮。穿的西服皱巴巴的，袖子很短。他对人说话嗓门尖细，满口“小逼样、哥我今天又怎么样”之类的话。

他什么时候开始来我们这的我却想不起来，他在这儿出名听说是有人请他喝酒，他竟然不给面子。

那一次，他邻座两个中年大叔吃着烤鱼喝着啤酒，在吐槽家里老婆胡乱花钱在网上买了好多衣服鞋子又不穿，儿子上学不专心听课又调皮捣蛋经常要去学校跟老师谈心，他竖着耳朵听着，末了回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两人转头一看他一个人坐一桌，桌上有一瓶啤酒和一碟花生米，连忙相请：“兄弟说得对啊！怎么称呼？过来喝一杯！”

他却把头一昂，右手捏起花生米往嘴里塞，左手扶了一下领带再滑下去。嘴里说道：“免贵姓孔！”却并没起身。

那两人见他没起身不过来，挺尴尬的。别人不愿意也不能勉强。他们以为他点的菜没上，时不时转头看一眼，他微微昂着头也没正眼看他们一眼。直到他们酒足饭饱起身离开时，见他还在数着花生米舔着空酒瓶，其中一个发现了什么，不由得笑出声来，问他同伴：“姓孔，花生米，茴香豆，好像课本里的那啥，孔什么？”“孔乙己！”“对对对，很像，以前的孔乙己穿长衫，这个嘛！穿西装打领带！看不起我们穿工装！”“哈哈！”两人早已把家里糟心的事倾倒一空浑身舒坦，末了还发现一个奇人，那还不赶快分享出去。于是第二天，来店里吃烧烤喝啤酒的人都知道了“孔乙己”这么一个人。

我一直没太注意他，周老板却是很早注意到他。周老板叮嘱我看着那个只点花生米和一瓶啤酒的人。我问看他什么啊？周老板一巴掌拍我头上，我才开始注意他。没想到他也注意到了我。

有一天他又来了，点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瓶啤酒，我送过去时，他突然问我：“嗨，小弟弟长毛了没？”我愣在当场，不懂他突然冒出这话什么意思，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他见我窘迫的样子发出尖细的笑声，声音大到所有人都听得见：“以后叫我大哥，孔大哥我罩着你，以后教你，生活很有滋味，多姿多彩的！”看着我犹豫的样子，他说：“多点一碟花生米，快叫我大哥！”听到他要加菜，我咧嘴一笑，开心地喊起来：“好咧，大哥，再点一碟花生米！”从此以后，他见到我要我叫他大哥，我也不扭捏了，看见他就很热情的喊：“大哥来啦！”他得意地点点头，有时还用手往后梳理一下他那几根头发。此后大家都知道孔乙己是我大哥了。

他出了名，在烧烤摊听到他的消息就多了。有人说他家就在不远处的城中村，房子破败不堪不知房东是谁，父母捡破烂营生，一家人寄居在此。自己也读了大学，毕业后在家窝了两年，经常瞪着眼说没人赏识他的才干。他父母着急找人联系了一家工厂叫他去做技工，他死活不去。直到他父母回乡时遭遇意外归西，城中村那破房子倒塌不能住了，此时他孤零零一人没收入也没处安身，有个亲戚实在看不过去了，花了几千红包把他弄进了一家地产公司。进入地产公司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他人一下变了，脱胎换骨一样。那叫啥？如鱼得水！喝酒之人吐着唾沫星子，给自己灌了一杯啤酒下肚。

也许是他从哪听到了他的出名是因为不理睬人，我再次见到他时，他活跃了很多。他主动跟隔壁桌打招呼，跟隔壁桌闲聊几句。他还会划拳，他嗓门尖细，喊出来的声音很有节奏，非常好听，但他划拳水平那是相当的烂，开始时人家赢得很开心，总喊他：输了喝酒，喝酒！但他总是输，渐渐地人家也明白了他是故意输的，喝的不是自己桌上的酒，是蹭别人的酒喝，几天之后跟他猜拳的人也少了。

有一天，他坐好之后，神神秘秘地叫住我问：“吃过自助餐不？”我摇摇头，在周老板店里吃饭都是我自己动手，没见他端给我，不是自助嘛？他摸着自己的肚皮，轻轻地一拍，得意的笑着说：“你看撑得圆圆的。会展中心那个全城最好的自助餐厅，我一个小弟请的，鸡鸭鱼虾、瓜果甜点，还有酒自己倒！”他掰着手指头数着，我慌忙走开，孔乙己是我大哥，我是他小弟，大哥要小弟请，兜里没钱，我可请不起。

我走开后回头看，他还在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撑圆的肚皮代表阔绰？有人这样说，我也无法反驳。

昨天有个顾客吐着唾沫星子说：“孔乙己曾经阔绰过”。大家一听他这么说，都停下来听着。“孔乙己在新区买了房，新区啊，前景那是相当广阔，再造一座城啊！”买得起房，那可得相当有钱，在这儿来吃烧烤的人奋斗几辈子买不起。

“真的吗？”还是有人发出质疑。“我也是听说的！”“哦豁！”有人起哄了。

“孔乙己确实曾经是富翁！”有人插嘴说道。大家把目光转过去看着他，他哈哈一笑：“不过现在是负翁！”一堆人好奇地目光注视着说话的人。“负债的负啊！”大家皱着眉头不明所以。“他呀，他们公司我打听清楚了，在新区有个楼盘，卖得不好。要求内部职工一人一套，高管一人几套。不用自己掏一分钱，公司出首付，首付分期和月供一起从工资里面扣。如果有人接手的话，转手就赚几十万。几十万那，我们不吃不喝节省十年都存不到！”

“哦！哦！”人群里陆续发出感叹声，“原来如此，富翁孔乙己看不起我们穿工装每月拿两三千的人！”

“那怎么又变成负翁了呢？”有人没想明白继续问道。“你没听说吗？好多公司没钱了，房子建不下去了，要他们掏钱出来把首付交了，知道首付多少嘛？五十多万，交不起的就被公司咔嚓优化了。优化了还不算，每月还得还月供！”

“那怎么交的起啊？”“交不起被钱庄收回去了！”

“啊！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岂止一场空，还负了一身债！”人群里一阵叹息，“哦哦，原来是这样变成负翁的啊”，瞪大眼睛的有之，拍胸脯的有之，更多的人是拿起酒杯一股脑灌下一杯冰凉的啤酒后发出长长的“啊啊”声。

我听不太明白他们说的，孔乙己大哥那么聪明不至于转眼间就由富翁变负翁吧？上次他跟我说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我还清楚地记得。

他问我：“知道为什么喝酒都要点花生米吗？”我摇摇头，我只知道花生米便宜，两元一碟，有时周老板直接两碟送人。“花生米很诚实！”诚实？我皱起眉，没明白诚实的意思。“喝酒嚼花生米，嘎嘣脆直击脑腔好顺酒，很舒爽的感觉。要是喝得差不多了，花生米诚实的一面就显示出来了。”他神秘地对着我一笑。我抬手挠了挠头。他继续说道：“花生米是圆形的，准确地说是椭圆形的，没醉的人用筷子夹得稳稳的，喝醉的人来夹，筷子夹不住，花生米总是逃跑！”说完他乐得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嚼着。孔乙己不愧是我大哥，说话这么深刻，我开始佩服他了。“明白了不？叫你认我做大哥，不亏吧，以后慢慢教你！”

孔乙己大哥说要教我，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直到周老板跟我说了一番话叫我头疼。

周老板那天翻出账本，说孔乙己还欠店里202块钱。不知什么时候周老板开始赊账给孔大哥孔乙己。周老板盯着我说：“听说孔乙己是你大哥？”我慌忙摇摇头。“是你大哥也不要紧，怕我问你要钱？”我默默地看着周老板没有说话，老板的心思我哪懂。

周老板压低声音说：“我不仅赊账给他，还想请他来这儿上班！”上班？我瞪大眼睛，心里有些发慌，他来了会不会把我赶走。

周老板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你大哥孔乙己会吹牛，会讲故事。有些人愿意听他的故事。听着听着，就多点几个菜，多喝几瓶啤酒，多烤几条串串，或许多点一条烤鱼！

周老板自顾自地说着，现在他的畅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几个月，来吃烧烤的人每天都在减少。大多数人都被封在自己住的地方不得出门，听说很多人都没领到工资了，哪还有闲钱来喝两口。

还好周老板也就说说，因为大哥孔乙己没来，吃烧烤的人也没来，店面冷清清的。周老板每天愁容满面，可也没办法。说了无数次要关门大吉，第二天照样开门迎客，客人没来，迎来的只有嗖嗖的凉风。

凉风刮了好几个月，我都瘦了，周老板克扣了我的伙食，以前一天三餐改成了两餐，而且两餐都只有米粉，米粉还只有二两。白白的粉加点酱油一搅拌，我都没嚼直接咽下去。每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在周老板拉长的马脸面前，我也不敢喊叫。

终于，有一天周老板安排采购了很多菜，他笑着说：“要忙了！”那天，烧烤摊来了很多人，天没黑桌子都占满了，很少用的包厢也安排了人。周老板满面堆笑指挥着我们几个伙计跟大家热情地打招呼，我们小跑着忙着点菜和上菜，久违的忙碌又开始了。

在人群中一个穿着破烂衬衣打着领带的人拉住了我。瘦瘦的脸，皮包骨头的样子，像是大病一场的人。他尖细的声音叫我：“不认得你大哥啦？”我愣了一下，认出来了，是孔乙己大哥来了。我连忙招呼他坐下，他说：“照旧”，我拿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瓶啤酒过来。周老板看到他来了，追了过来。

“孔乙己，不孔大哥，你还欠202块钱，先结了吧！”周老板收敛笑容板着面孔说道。

孔大哥脸色有些难看，小声地说：“下次吧……这次现钱！”

周老板却呵呵一笑：“没问题，不如这样，你来我这儿打工抵扣了欠款！”周老板拿过我手上的花生米和啤酒，举到孔乙己面前。孔乙己瞪着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周老板，周老板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洗碗，不用上菜，只要每天吃着花生米和拍黄瓜，给喝酒的人讲讲花边故事，有时给人倒倒酒。”哪知孔乙己听完脸马上黑了，当场发起飙来，他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含混着怼他：“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开什么玩笑？小逼样，瞧不起哥我是吧？我来你这儿吃烧烤，是来体验生活，是你的店的荣幸。我每天吃香喝辣，品着山珍海味，你还要我来给你做工。你这是侮辱这身西服，侮辱这条领带！”他右手往嘴里塞着花生米，左手食指挑起领带抖了几下。周老板错愕当场，脸都绿了。喝酒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今天他没穿西服，只有破衬衫和一条油腻腻的领带！此事就此作罢。

当天孔乙己好像没受拒绝周老板邀请事件的影响，神情亢奋异常，还跟大家讲“一条龙”的事，大家竖着耳朵听他说。

有一回，孔乙己去天上人间大酒店总统包厢吃一条龙。“知道什么是一条龙不？”人群里嘿嘿地笑起来。我好奇地看着他。“一条龙啊！说出来也让你们开开眼，阿拉斯加空运过来的大龙虾，一虾四吃。你们知道哪四吃不？”孔乙己咽了咽唾沫星子，弯曲着一根根手指自问自答道：“刺身生吃，虾头虾尾煲粥，芝士焗龙虾，龙虾汁拌意大利面！你们不知道那个汤汁意大利面那个味道真是爽啊！”孔乙己陶醉在美味之中，还舔了一下手指。

“你这是一条龙，还是一条龙虾啊？”有人高声问道。“一条龙吃虾！”“唔！”在这时候，众人都哄笑起来：店里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接连几天，孔乙己都来店里，编着笑话给大家长见识。一向严肃的周老板有时也问他一些问题，逗大家笑。大哥孔乙己面庞消瘦，时而咳嗽几声。大家也没在意。

有一天，他拉着我神秘兮兮的样子说：“你想发财不？”发财，当然想啊，我没考虑就点点头。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说：“有个大项目，投资两个亿，我们一起干！”两个亿，我惊愕地掰起手指要数，他轻轻地打掉我的手，“不用投那么多，只需要一笔钱启动就能撬动项目了。”我似懂非懂。“我老板算过，只需要投入200万就能赚5千万！”我把眼睁得大大的。“老板照顾我，他同意我投十万，你想想得赚多少啊？我是你大哥当然得罩着小弟你啊，只要你入股五万，项目结束包你赚一百万！”一百万，我听着流口水了。“可我身上没钱，五块钱都没有。”

“你的工资呢？”“工资，周老板发给我妈了，钱都在她那。”“你回去跟她说，这个项目百分之百赚钱，到时我们就发财了。”“哦，我妈住乡下，回去得好几天呢！”“加快啊！跟周老板请假，慢了名额满了哥我也没办法了。”

晚上收摊时我才有机会跟周老板请假，告诉他我想回家跟老妈拿钱，周老板听后“啪”的一巴掌拍我头上，“大晚上的，尽做白日梦！好好干活！”我懵在那。此事就此作罢。

之后，好久没见到大哥孔乙己了。不知他投的项目开始了没有。

一天晚上，周老板要我踩着三轮车去批发店拉米粉，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拐角处有一个人卧在墙角，光着头衣服很烂，脖子上挂着油腻腻的领带，消瘦的脸，看上去像是孔乙己。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我没敢喊他，更不敢惊扰他。因为我的口袋里没有钱，手机里也刷不出钱。毕竟他说是我大哥，喊他了他一定会叫我请他吃饭，要是吃了饭付不出钱，那是很没面子的事。

我慌张地蹬着三轮车离开了。

此后，大哥孔乙己没有来过周记烧烤，在那个墙角我也没再见到他。周老板时不时对我说，你大哥孔乙己好久没来了，还欠我二百多块钱，我只是傻傻地笑。说了几次后，周老板没再说起。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大哥孔乙己……哎，谁说得清呢，我没敢随意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