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妈（一）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总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有些事情如果不是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你绝对不会相信。将要写下的这个故事，至今都令我感到匪夷所思，离奇古怪。但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我更多的是感到震憾，心塞不已。
你们都知道，我算是广告行业的老人了。这些年来，这个行业给我的印象是辛苦且不赚钱。尤其是那些没有足够的专业背景的人，在广告行业里很难混。广告公司里，压力最大最艰难的岗位应该就是做销售的了。我们公司里就曾经有一个销售，叫做罗力，是一个特别勤奋、特别上进的小伙子，人长得很帅，也非常机灵，可惜文化程度不高，所以混得很艰难。
我记得是2009年夏天，有个小伙子来应聘销售，当时我见他很精神、很利索，虽然我不是外貌协会的，但没问几句就把他留下了。他就是罗力，个头不高，但是很帅，一打眼就让人舒服——还有嫉妒。当然，留下他还有个重要原因。公司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同事们整天嚷嚷着补充点儿“小鲜肉”吧，所以只要应聘的男生是个正常人，都会很容易过关。我想，这下弄个年轻的小帅哥来，必然有利于稳定军心。
巧的是，罗力租住的房子跟我在同一个小区，所以他经常搭我的车上下班，碰上我的车限号，他也会跟我一起坐地铁。一来二去，罗力跟我混得很熟，有时也跟我称兄道弟的。
我偶尔会邀请罗力到我家里来喝两杯，侃侃大山。我们常常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也会聊一些其他的，很快就几乎无话不谈。但是罗力从来没有邀请我去过他家里。渐渐地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母亲租住在小区里一间很小的半地下室，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母子两人同住在一间屋子里，而且他母亲身体不大好。想来罗力不邀请我固然是怕寒酸不好意思，也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罗力很上进，整天在忙，可是业绩却很一般，收入微薄。以他的收入，能维持那间小房子的月租和日常生活开销已经勉为其难，更何况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母亲需要照顾。罗力和我几乎无话不谈，也有很多共同观点，工作上的，足球上的，偶尔也聊一聊女人。有时我开玩笑我说罗力你该找女朋友了，罗力就有点害羞，赶紧岔开话题。倒也是，他刚刚20岁而已。
有一次聊到春晚的魔术，我说魔术都是假的，罗力却不同意，他说魔术是真的。我就嘲笑他没文化，罗力不服，大声说：
“魔术是真的！从小我妈就跟我说，魔术是真的！”
“你妈说？！拜托，咱广告行业可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体，根本上是科学，你有点科学精神……不对，你有点科学常识好不好？！”
罗力就是不服。这成了我们俩最大的分歧，但是我也说不大明白怎么证明魔术是假的，他也无法证明魔术是真的。再后来说急了，我讥笑他没文化，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跟我嚷嚷：
“反正我妈说了，魔术是真的，我就相信是真的。我觉得肯定能证明。”说完话又显得底气不足，小声嘟囔着：“虽然我也不大相信……”
眼看半年快过去了，到了入冬时节。金融危机的影响越发明显，公司的业务困难重重，但是北京的房价却瞬间翻了一倍多，令人啼笑皆非。罗力仍然很努力，可是收入却不断下滑，变得愁眉苦脸的，跟我聊天也少了。我有时想要问问他房租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可以找公司预支点儿或者我个人借钱给他救救急。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在我的判断里，罗力是个不喜欢欠人人情的人。我想，如果他实在不能支撑了，总有一天会拉下面子来主动求援，而公司里能让他第一个拉下面子的人，肯定是我。
临近的春节前的某一天，罗力突然要请我吃饭，神神秘秘地问我：
“叶哥，你认不认识人会安装追踪器的？”
这话问得我莫名其妙，再三追问，罗力吞吞吐吐地跟我说：
“我有女朋友了。”
这让我更加奇怪，有女朋友了，要追踪器干嘛？“哦，你小子是不是找了个特别靓的女票，不放心啊？我可告诉你呀，这样做不对。”
罗力赶紧解释：“叶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要给我女朋友装追踪器。”
“那你是要干什么呀？”我打定主意，你不说个清白，我是不会给你介绍人的。正好我有认识的高科技坏人，追踪器、窃听器都不在话下，但是不能随便介绍给他。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沾上点儿什么非法勾当，岂不是要连累我？
罗力被我反复追问，明知说不清楚缘故，是不会得到我的帮助的。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扔下杯子郑重地说：
“叶哥，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可是你要保证，绝对不能外传，绝对！”
我点头答应。罗力接着说：
“你知道吗？魔术是真的！”
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个小子，发神经了不成？想想也令人生气，我真想站起身走人。但看罗力认真的样子，只好耐住性子，让他说个明白。
于是，罗力跟我讲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难以置信的故事。
我从小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孤儿寡母过得挺不容易的。我跟您同住一个小区有些日子了，但是从来没邀请您去我那个小蜗居看看，也没有介绍您认识我妈妈。一来呢，我那个地方太寒酸，而且是我跟妈妈同住一间屋，很难为情，二来呢，是我妈妈从来不见人。因为，我妈妈长得很丑，她的脸，完全被烧伤了，很吓人。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像鬼一样。
听我妈妈说，那是生我之前的一场大火，把她变成这样的。所以她整天都呆在家里，从不出门，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每天都是我给她倒便盆，给她买回蔬菜和吃的。但是我妈妈很能干，她把小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从来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她都给我弄好了。
从小，我妈妈都跟我说，魔术是真的。我心里其实很不愿意相信这个，但是妈妈既然这么说，我必须这么信。直到上上个月，我才真的相信了，我妈妈说的一点都没错。
前阵子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很温柔，处女座的，有洁癖。实际上……实际上是她追我，不过我也很喜欢她。我就想把她带回家让我妈妈看看，但是我妈妈绝对不容许别人见到她的面容，这让我很为难。连续两个礼拜我都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上上个月，也就是国庆节过后没多久的一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妈妈跟我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到家里就吐了。妈妈看我不开心，知道我是为了女朋友的事情为难。她把我吐的收拾干净，就让我睡在床上，她就在旁边坐着看着我。直到半夜醒来，我清醒多了，发现她还在床边坐着。妈妈见我醒了，跟我说：
“阿力，明天你带秀娟来家里看看吧。”——我女朋友叫秀娟。
我有些奇怪：“可是，妈妈你怎么……”妈妈打断我说：“我有办法。但是阿力，你需要发个誓。”
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问要发什么誓。妈妈语气很平和，但是很威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是不是也很严肃，因为她毁容了，不会有表情——地说：
“阿力，你要发誓绝不能让秀娟知道这个秘密。”
我很糊涂，妈妈要说什么秘密，不能让秀娟知道呢？接下来妈妈向我证明了，魔术是真的。而且，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了更多关于妈妈的事情。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遵照妈妈的要求，我跪在地上发了誓，保证要对女朋友——很可能是我未来的妻子——秀娟保守秘密。妈妈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我发完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长叹一口气，转身打开她的一个从来不让我碰的小箱子。
那是一个朱漆铜锁的小木箱。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小木箱是妈妈一直随身带着的，但是从未打开过。那小木箱长30厘米，宽20厘米，高度也就10厘米左右，就是一个公文箱的大小。妈妈打开了小箱子，我看见箱子里几乎是空的，只在底部有一条折叠起来的丝巾。妈妈打开丝巾，露出里面的器物，是一对儿镯子。那镯子乍看上去是景泰蓝的，金铜丝框里面镶嵌着蓝绿色，非常古旧，细看在景泰蓝的外表下，却是包裹着完整的翡翠。那其实是景泰蓝和翡翠结合的一对儿镯子。妈妈把那对儿镯子拿给我看，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景泰蓝的铜丝框架还构成了图案，是狗头。的确是狗头。但两只上面的狗头图案，细节又不完全一样。这让我感到很惊奇。
妈妈拿着那对儿镯子，用手一只一只抚摸，指给我看：
“这两个镯子上的狗头不一样，一只是公狗，另一只是母狗。阿力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魔术是真的？”
“我记得，我也相信，但是……”
“没有但是，就是真的！”妈妈好像很明白我心里的矛盾，打断我说：“还有阿力，你吃过狗肉吗？”
“从来没吃过，妈妈你也从来不让我吃。”
“那就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用这对儿镯子，可以把人变成狗。”
我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妈妈。即便有心理准备接受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古怪。妈妈见我的样子，也不作怪，让我站起来，她坐在我的面前，跟我讲了一段闻所未闻的故事：
你妈妈——也就是我——叫赵欢，欢乐的欢。我出生在河北农村，属狗。老家那里民风比较彪悍，几乎家家都练武。我从小就练武，也不为别的，主要是跟家里人一起随着马戏团走南闯北，撂场子耍杂技。我的柔术练得非常好，人也长得漂亮，所以我十二岁以后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那个年代，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好。马戏团演出生意虽然很不错，但是要流动，每个地方呆不了几天。我记得最长的一次是在河南，一个镇上，我们连续演出了一个月，观众还是不断。后来实在是我们自己呆腻了才离开。
那时我们有猴子，还有老虎和狮子，钻火圈什么的，演出内容很丰富，一般都是我压轴出场。后来，我十六岁那年，团里新来了一个魔术师，——那几年魔术和气功很流行，尤其是魔术，人们都爱看——他的魔术特别棒，慢慢地他的节目就成了压轴的。我们搞杂技的，都是从小一点一点练出来的，是真功夫，打心眼里瞧不上魔术，心想那是假的，怎么能跟我们比？那魔术师是个南方人，长得很精悍，很少跟别人来往，我都很少听见他说话。他带着个女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他女儿配合他表演魔术，最拿手的是“大变活人”。
因为我的压轴位置被抢了，所以我心里很不服气，就暗暗观察他的魔术表演，一心想要找出破绽，重新抢回我在团里的地位。他的魔术后来我都学会了，除了那个“大变活人”，我是怎么也看不出破绽。不光是我，所有人都看不出那个魔术的门道在哪里。他让女儿坐在一个小箱子上，用一整块布把女儿围在里面，把手背在后面动了动，念念咒语，一下子把布撤下，她女儿就不见了。大家都说他女儿躲到箱子里面去了，可是事实上不可能，因为那个小箱子就是这个箱子，——这个小箱子只能装几本杂志而已——然后过一会儿再把布围起来，他再念念咒语，撤下布，她女儿又好好的坐在箱子上了。他和他的女儿就靠着“大变活人”这个看家手艺，一直占着压轴的位置。说来也怪，观众还真喜欢。自从他来了之后，我们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多地方，那些乡镇的领导都坐着吉普车来找我们，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扎起大帐篷搞演出。
第二年，也是在河南，有一阵子流行狂犬病。据说得了狂犬病的狗会两眼发直，顺着直线狂跑，见到人就咬。传说要是被疯狗咬了一口的话，人就很怕水，浑身发冷，发狂咬人，过不了两天就会死掉。大人们见到狗都会躲得远远的，但是小孩子们不懂事，经常会有被狗咬到的。我们时不时听说哪个村里的孩子被狗咬了，得了狂犬病死掉了。乡镇农村的人们都很害怕，大家都护着孩子不愿意出门，看演出的人一下子就没了，我们的生意很差。那段时间，我经常找那个小女孩儿玩儿。但是有时去他们住的帐篷里却找不到她，只看见一条很小很小的小狗卧在那里。一问那个魔术师，他女儿怎么不见了，他就很生气，把我赶出帐篷。我不走，在外面等着。过一会儿，她女儿居然就从帐篷里出来了，嘻嘻哈哈地来找我玩儿。
有那么两次，我就明白了，魔术师是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小狗，藏在小箱子里。暗暗观察了几次之后，我更加确定，那个魔术是真的！千真万确！
那时因为生意不好，大家都很无聊，团里又多是年轻的姑娘小伙儿，驻扎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总会生出很多事情。有的姑娘跟当地的小伙子跑了，安家过日子；有的小伙子跟当地人打架生事，参与赌博什么的……闹得有一阵子我们团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但是我一门心思在这个新发现上，新奇得不得了，甚至觉得我自己那么多年练下的真功夫都不值一提了。我就想去找那个魔术师，求他教我学那个魔术。
想想他肯定不会答应，我琢磨了好几天，就去跟那个小女孩儿套近乎。虽然我不算大，但也十七了，心眼儿比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多多了。没过几天，那小女孩儿就被我蒙得团团转，把秘密全告诉我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