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追忆32 | 奥黛特的社交地位

不知道为什么，在写奥黛特之前，我脑海里突然出现女星玛琳·黛德丽的脸，就是《控方证人》那位女主，我并没有意识到奥黛特在我印象中可能是她的模样，但她的脸确实突然浮现了。尽管在斯万眼中，奥黛特是波提切利壁画中摩西的妻子西坡拉，她并没有高高的颧骨，只是一副少女形象，但陷入爱情中的斯万就是在欣赏奥黛特时打了柔光。

玛琳·黛德丽 波提切利壁画中的西坡拉

斯万一心想把奥黛特和希尔贝特私下介绍给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但盼望妻子和女儿进入上流社会的雄心却一直无法实现，公爵夫人不喜欢奥黛特，当她知道病重的斯万可能要把妻女托付给自己时，便露出避而远之的态度。这可能影响了整个圣日尔曼区对奥黛特的看法，比如圣卢就曾在小普耳边说“她过去是个荡妇。丈夫是犹太人，可她老在他耳边谈民族主义。”

斯万夫人的沙龙也带有一点民族主义的色彩，它首先以贝戈特为中心，更多的还是文学味。从未到她府上去过的人们总是想象，她接待的只有几位卑微无名的犹太人和贝戈特的数位弟子。或许她们从不提及自己在上流社会的朋友，仅仅谈论文学艺术；抑或人们去她们府上时总是掩人耳目，也可能她们不想冒犯他人，往往悄悄接待来客，总而言之，出于种种原因，导致了她们中的这位或那位成了某些人心目中不受欢迎的女人，奥黛特的遭遇就是这样。

埃比诺瓦夫人有次不得不去看奥黛特，原本她不屑一顾，然而门一开，她惊得在原地一动不动，打开的并不是她设想的沙龙，而是一个神奇的殿堂，只见一个个炫目的角色，有的半卧在沙发上，有的闲坐在扶手椅里，亲切地招呼着女主人，她终于认出了这原来都是些公主殿下，公爵夫人，连她埃比诺瓦公主本人也很难把她们引到自己宫中，比诺瓦公主无意中发现了这些人内心世界的社交品质，不得不改变对斯万夫人原有形象的看法，重又将她视作一位雍容大雅的女性。

有一天，贝戈特的剧作在彩排，人们发现德·马桑特夫人和莫莱夫人走进包厢，坐到斯万夫人身旁，这时，剧院里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殊不知莫莱伯爵夫人正渐渐取代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她已厌倦荣华富贵，谁稍作努力，就可将她击垮），成为当时的女中豪杰与王后。“我们没有料到她已经开始上升，”人们纷纷议论奥黛特，“可在发现莫莱伯爵夫人踏进她包厢的那刻，她便越过了最后一个梯级。”

斯万所持有的德雷福斯派观点，也给他的夫人效了犬马之劳，人们常常议论：“他老糊涂了，是个蠢家伙，谁也不理会他了，他府上只有夫人说话算数，她也真迷人。”此外，希尔贝特也为提高母亲的地位效了力，因为斯万的一位叔父不久前给姑娘留下了近八千万的遗产，使得圣日尔曼区的人开始打起她的主意。一直置身于斯万夫人沙龙的德·布雷奥代先生身价猛增，蒙特朗西夫人也进入了这个崭新的圈子，她在谈到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对小普说了一番话：“她认识不少富有学识的人，大家都喜欢她；我觉得如果她要再有点恒心，完全可以为自己搞个沙龙。”这番话让小普震惊，倘若连德·盖尔芒特夫人都没有一个“沙龙”，那到底何为沙龙？

这些话真让人唏嘘，感觉一个时代将要终结了。以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为首的圣日尔曼区第一沙龙，所有的辉煌已经被更迭，哪些人还记得往日的荣耀，哪些人成为衰落的见证者？人们内心世界的社交品质发生着变化，这变化转向了文学艺术，只有文学艺术才能展现他们的精神生活。盖尔芒特沙龙上那些内容，已经失去新奇的魅力变得乏味，但她自己也许并未料到，就像奥黛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在社交界的地位一样。

但其实从一开始，斯万想让她进入盖尔芒特那个上流社会的圈子，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奥黛特和大部分上流社会贵妇的区别，是把社交地位看得不那么重，行事低调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专注一件事。在这个圈子大爆之后，人们拉着她的手不放企图进入她的圈子，她也非常冷静。让人感觉到这份低调和冷静正是适合文学艺术发展的土壤，或许在这一方面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至于她社交地位戏剧化的陡升，更像是社会发展之必然下的黑天鹅事件。

毕竟，有哪位叔父肯随随便便留给你八千万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