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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他第一个出场,最后一个收场,却是如此下场

2018-01-04  本文已影响270人  木木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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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闺阁昭传的《红楼梦》,本来写的男性人物就不算太多,但这一位却更不一般。他作为一条隐线,贯穿《红楼梦》的始终。他第一个出场,最后一个收场,然而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人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湖州人——翻译过来就是,假话,实非,假语村言,胡诌。

当然,这些寓意更多的是曹雪芹对于整本红楼的一种“暗示”,更是他“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在文中一种具体的内化表现。

当然了,这种寓意和暗示更多的是“贾雨村”对于曹雪芹的意义,而非贾雨村对于《红楼梦》的意义。我们有必要将这两者区分开来。

在第一章中,曹雪芹交代道:他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这便是少年的贾雨村,仕宦之族,生于末世。相对于其他的穷酸秀才,他虽然穷,却并不酸。此时的他,虽然身无分文,寄居破旧的葫芦庙,甚至就连每日的基本生活都难以保障。他不得不放下读书人的高傲和尊严,以满腹的腈纶来“卖文作字”谋生活。

这时他的处境,像极了历史上的另一个人物——韩信。韩信与他同样是贵族之后,同样是生于末世,也同样是沦落到连一日三餐都成为问题,他们也都不得不靠着自己来闯出一番事业。

所不同的是,韩信一开始并无作为,到处蹭吃蹭喝,而雨村则一开始就努力读书,习得满腹经纶。但是,殊途同归,他们俩最终都做好了成功的准备,并且赢得了命运女神的垂青。

那么,当韩信遇到他贵人的萧何,雨村又将遇到谁呢?

2

贾雨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是甄士隐。

甄士隐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绅士,家就住在葫芦庙旁边,平时乐善好施,是“神仙一流人品”。

葫芦庙的这个年轻人,甄老先生早就注意到了。他生的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方腮,单从面相上来看,也终非池中之物。

况且他虽然生活窘迫,但平时待人接物却自有一种底气和傲骨,为人处世不卑不亢,这是很多年轻人都做不到的。

甄老先生又想帮助他,又担心自己冒昧周济,反而会伤了这贫困年轻人的自尊。可见他爱才之心,考虑之周,亦非常人。

这天中秋佳节,甄老先生匆匆结束家宴,马上又命人另备一席,设于自己的书房。便步至隔壁的葫芦庙,借着佳节的机会,去邀请那个潦倒的年轻人。他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屋内的长吁短叹: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原来花好月圆、万家团聚之夜,却正是贾雨村最烦闷的时候。快乐和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他一无所有。自己前途尚且未卜,却又因为偶遇甄士隐家的丫环娇杏而心生爱意,正是: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而庙里的神明似乎被年轻人的愁苦所感动,正在此时,他的第一个贵人——甄士隐来了。

3

在甄士隐的邀请之下,年轻人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大大方方,虽然贫困,却毫无穷酸之相。

此刻,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推杯换盏,愈添豪兴。雨村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甄士隐听了,抚掌喝彩,大为赞赏,又满斟一杯为贺。雨村饮干,不禁将甄士隐引为知己。酒至浓处,思及眼下的光景,却又难免悲从中来:

“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

甄士隐一听,不待他说完,便道:

“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

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择十九日为黄道吉日,使雨村买船票西上,赴京赶考。

年轻人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这天,两人吃酒吃到三鼓(凌晨一点)才散。

第二天甄士隐醒来,又想到要帮贾雨村写两封推荐信,到帝都也好找个落脚的地方。然而他来到葫芦庙,却发现早已不见雨村的身影。

寺庙的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凌晨四点)就走了,并留下话来转告老爷,“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

或许此时的甄老先生尚且不能够意识到,这个连当面道别道谢都等不及,连夜就火急火燎地出发前往京都追求功名的年轻人,后面会给他的家庭带来怎样的灾祸。

4

话说贾雨村得了甄士隐的赠银,即日赴京,大比之日更是得意,中了进士。不久便被选为地方官,派到了原来甄老先生的那个县城当县太爷去了。

此时的雨村,终于扬眉吐气,衣锦还乡,想要去找当年的甄士隐,却再也寻不到了。于是他便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

两封银子也就是一千两,相比于甄老先生赠的五十两,确实是多出许多。但是贾雨村果真是为了报恩的吗?如果是为了报恩,却又为何不亲自登门拜访,而是派虾兵蟹将“进家捉人”呢?这是一个疑点。

也许,此时的贾雨村已是本县县太爷,顾及身份,不便亲自登门拜访;也许,他的银子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讨要甄家当年那个惹他相思的名为“娇杏”的丫环作二房。

我们当然不知道贾雨村的真实想法,但是我们确知,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他离开之后,甄士隐家里发生的变故——

先是元宵节走丢了爱女甄英莲,再是葫芦庙大火烧毁了温馨小家庭,然后极具慧根的他便被一僧一道二人引渡,看破红尘云游四海去了。

贾雨村听说后,先是伤感叹息,再是答应差人去寻甄士隐走丢的女儿的下落,且“务必找寻回来”。

但是,当他碰巧真的“寻到”了已长大成人的甄英莲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做的呢?这些事情,是他第二次入官场之时发生的了,下文会提到。

而现在,贾雨村的第一次官场生活,显然也并不顺利。

他为人虽然才干优长,但却未免贪酷——中进士不久就从身无分文的穷秀才,转眼成为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的阔老爷;而且恃才侮上——无论官场还是职场,这都是年轻人容易犯的大忌——尤其是贾雨村这样有才的年轻人。

这两样毛病引得同僚都侧目而视,上任不到一年,便被上司——注意是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且又佐以徇庇蠹役、交结乡绅之事。于是龙颜大怒,即命革职。

5

贾雨村毕竟出身仕宦之家,且是饱读诗书之人,在朝在野,出世入世的“传统哲学”功夫拿捏得很是到位。所以他被革职之后——

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宦囊,并家属人等,送至原籍,安顿妥当了,却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却也潇洒。就在他赋闲游览天下的时候,一不留神在旅店患了一场感冒,这一感冒了不得,盘缠又不够了。

于是就又托两个旧友,在一个东家,谋了一个家庭教师的工作。而且这东家不是别人,正是林如海,而这学生,自然也就是黛玉了——纵然黛玉天资聪慧,可若没有老师雨村的真才实学,想必也难以有之后她在大观园中的种种诗文佳话。

一年之后,林如海之妻贾敏一病而亡,黛玉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痛,素本怯弱,因此旧病复发,有好些时不曾上学。

雨村因此得了空,四处游玩。这天,他偶至郊外,意欲鉴赏村野风光,信步至一山环水漩、茂林修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剥落。有额题曰“智通寺”,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云: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走进去,他看到一个煮粥的老僧人,想要问他话,无奈那老僧既聋且昏,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转身走了出来。

曹雪芹这样的安排,似乎是在冥冥之中给贾雨村制造了一个命运的转折点——他眼前的状态正是“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无奈的是,贾雨村参不透“智通寺”的禅机,看不懂老僧人的“聋哑”。所以,他转身走了。

而他这一转身,也就迎来了命运的另一重大转变。

6

贾雨村出庙,转身,遇到的是当年京城旧友冷子兴,就是那个“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冷子兴。

曹雪芹借着两人的闲聊交代了信息量巨大的内容,但是对于贾雨村来说,最重要的恐怕就是京城“起复旧员”的小道消息,以及冷子兴给他谋划的策略——央求东家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

刚好此时林如海计划要女儿黛玉送往外婆家去住,因此便托贾雨村一路同行照顾。同时写信给贾政,嘱咐关照雨村。

到了京都之后,雨村先整了衣冠,带着童仆,拿了宗侄的名帖,至荣府门上投了。请注意,这里是“宗侄”的名帖——二进官场的雨村,似乎比之前要懂事了许多。

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谈不俗;且这贾政最喜的是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救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极力帮助,题奏之日,谋了一个复职。

不上两月,便选了金陵应天府,辞了贾政,择日到任去了,不在话下。

至此,雨村二进官场。相比于第一次,这次他似乎圆润了不少。而且,当年他有意无意坚持的一些原则也似乎正在发生改变和松动——总之,这个当年壮志满酬的年轻人,已经接受了来自和官场的打磨,不再是一个愣头青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上任金陵应天府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一桩颇为棘手的案子。这件案子本身非常简单,但是这案子背后所牵扯到的人物和家族,却令他无比头疼。

7

表面上看,这件案子是这样的:

无非是A家(冯渊)先从黑心人贩那里买了丫头M(英莲),但是在将丫头领走之前,黑心人贩又转手将丫头卖给了B家(薛蟠)。A、B两家因此开始争夺丫头,在争夺的过程中,B家的少爷将A家的少爷给打死了。——这其实就是著名的“葫芦案”(胡乱)。

但是当一个门子将这些相关人物的身份告诉他的时候,他却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B家的薛蟠,是四大家族薛家的儿子,而薛家又是他的恩人贾家的亲戚;而那个丫头M,正是甄英莲,是他自己当年口口声声告诉恩人他“务必找寻回来”的甄英莲。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将这一切的一切告诉他的那个门子,正是当年落魄的他寄居在葫芦庙中时,庙中旧人“小沙弥”。

与此同时,小沙弥更是给他传授了一份“护官符”,“护官符”榜上有名的家族,一个都不能得罪。

而以上这些庞杂的信息量,正是曹雪芹通过“葫芦案”,交给贾雨村的一个残酷的现实。而他,必须做出决定。

一旦下定决心,事情就要做绝。他不但乱判了“葫芦案”,无视恩人甄士隐之女甄英莲的悲惨命运,而且寻了个机会,将给他提供信息和建议的旧人小沙弥远远充边才罢休。

这才是贾雨村,是成熟的贾雨村,是真正的贾雨村,是社会北京、自身性格、文化环境等一系列因素的化学反应和命运催化之下,所产生的贾雨村。

8

自葫芦案之后,贾雨村脱胎换骨,办事手段也越来越老辣。

四十八回,曹公借平儿之口交代了一些关于雨村的琐碎事,当时的情形是平儿去找宝钗讨要治棒疮的药丸,正向宝钗解释“讨药”的起因。

只见平儿话未开口便先骂道,“都是那什么贾雨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

原来,当时贾赦突然对旧扇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叫人各处搜寻。中间有一个叫石头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但是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

贾赦便命儿子贾琏想办法给弄回来,而且还给拨了五百两银子的款作为专项资金。但是这“石头呆子”人如其名,穷死、饿死、打死都不卖。气的贾赦没办法,天天骂贾琏无能。

后来这事被雨村听到了,便设了法子,讹他拖欠官银,拿他到了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做了官价,送给贾赦。而那石呆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贾赦从外人雨村那里拿了扇子,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又生气,怪贾琏无用。这天贾琏顶了两句嘴,说贾雨村“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

又加上其他几件小事堵到一起,贾赦听了一来气,上去就是一顿揍。然后就把贾琏脸上揍破了两处,所以平儿就过来向宝钗讨药了。

这里是曹雪芹的一个侧面描写,而且在这一回前后,都没有贾雨村什么正面的戏份。最近的也是在五十三回,写道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一笔带过。

这是简单的一笔,但是结合平儿口中的“日常性”抱怨,我们不难发现,自葫芦案之后,贾雨村在官场已经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如今的贾雨村,在更深的一个层次上,亦是“今非昔比”了。

9

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最后一次出场是在第七十二回,也是侧面描写,出现在贾琏和林之孝的对话之中。

这里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林之孝说道:“才听见雨村降了,却不知何事。只怕未必真。”

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未必保的长。只怕将来有事,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

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

贾琏道:“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你去再打听真了,是为什么?”

显然,这里的“降职”信息,是曹雪芹挖下的又一个坑,可惜的是他再也没有填上去。但是,贾雨村作为《红楼梦》中的又一条线,在后四十回贾府的败落中,必然要起关键的作用的。

而且此时他的翅膀已经正在变硬,而通过跟贾府过多的交集,他大概也能够掌握到贾府更多的“黑资料”。所谓墙倒众人推,何况是此时已经全然冷血的贾雨村呢?

所以后面的主要情节大概就是:贾府败落,贾雨村借着落井下石,捅出贾府更多的黑资料,并且以此为契机,借着贾府败落、政治力量重新洗牌的机会,将自己的官位做得再上一个台阶。

那么他最终的结局将如何呢?

10

在高鹗所续的后四十回中,贾雨村凭空又遇到了已经成仙的甄士隐,只是他此时仍然难以开悟;因为贪污被人弹劾入狱,后又遇大赦,递籍为民;最终归结红楼梦,结束全书。

在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中,贾雨村最终出现在囚车之中,然而押解囚车的那名官员,却正是当年因“葫芦案”而被他发配边疆的那个小沙弥——那小沙弥,又回来报仇来了。这个结局,也是以贾雨村来归结红楼梦。

就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第二个结局。正如甄士隐对《好了歌》做的注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雨村也应该用其一生的命运和故事,来对《好了歌》做一个具体的注解——当然,这样的注解仅仅是对于艺术作品的《红楼梦》而言的。倘若在现实生活中,我相信贾雨村们的一生,恐怕不仅不会成为《好了歌》的注解,反而会成为《好了歌》最大的讽刺。

因为在现实世界中,这些人混得最开,吃得最香。一如《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也总能够逢凶化吉,而且即便死了,再次投胎也还是一个富裕的地主之家。然而有一件事是最令贾雨村们放不下的——那就是:

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他也不知道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能够落下。就像民谣歌手万晓利的那首《陀螺》所唱到的那样:

转转转……

在酒杯里转

在噩梦里转

在不可告人的阴谋里转

在欲望里转

在挣扎里转

在东窗事发的麻木里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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