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变形记
中专一毕业我就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校长安排我带毕业班,我嘴上是答应了,暗地里却很是忐忑。第一次登讲台就要带毕业班的大孩子们,能不能驾驭得了他们还真是很难说。我暗自提醒自己,千万要绷住,得给他们来个下马威,还好我的冷面让我不怒自威,学生们应该会有所敬畏的。
几天下来,我发现他们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难管,有时我竟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一种叫崇拜的光芒。不过还是有两三个“顽劣之辈”,课上时不时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看得出他们是在伺机而动。
有一天大课间,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一个男生匆匆跑过来说教室门的玻璃破了一块。当我走进教室时才刚刚打了上课铃,他们竟都早已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就那样齐刷刷地望着我。我询问了一下情况,几个同学一致说是风摔的门震碎了玻璃。我环视了四周,发现一个女生面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事情另有蹊跷?当我再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她迅速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看来得好好调查调查了。按常理分析,如果是一般的孩子,他似乎没有那个胆量去故意破坏,如果是失手打破了,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也会被其他同学检举出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打破玻璃的罪魁祸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肯定是个厉害角儿,而别人都不敢告发他。
于是,我打算等他自己浮出水面。因为之前我早已跟上任老师打听过学生的情况,她说有一个最孬的碴儿,当面规规矩矩,背后坏水不少。两天里我暗自观察,课堂上我旁敲侧击,用列宁打碎姑妈家花瓶的故事举例,告诉他们诚实守信为人之本,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的态度……我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游移不定的目光,时不时地偷窥我。
事情忽然在一个下午出现了转机,放学后有几个“小尾巴”一路跟着我,我一回头就发现了她们,几个女生不好意思走近我,我走过去说想和我说啥就说吧。一个女生,对,正是课堂上那个欲言又止的女生,她慢言细语地道出了实情。原来果真如我所料,玻璃不是风摔破的,而是他大力关门而破,应该是无意的。据说他早就把赔的玻璃钱带在身上,不知出于啥目的就是不想主动拿出来,原来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事儿。我想他这是在给自己保全面子,而又想做一回列宁,所以眼神才会游移不定,够矛盾的呀!
自习课上,他睡着了,我在讲桌旁大声喊:“洪涛,拿玻璃钱来!”他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噢”了一声,掏出钱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讲台前,利索地放到讲桌上。
他就这样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被我支配了,看来做梦也想把钱交出来吧,我忍不住笑了,然后就听到下面窃窃私语:“原来老师也会笑啊!”
我不爱笑,总是一脸的冷峻。记得在中专上学时,同学们就说我面冷,不易接近,所以在我当班长的两年里竟没受到过质疑和刁难。可我自己知道,冷面虽然与生俱来,可我的内心有时也是很柔弱的,只是不发于声行于色罢了。而今看来,我在学生面前的这副冷面,也是很有震慑力的呀!不过我又在想,作为一名老师,面对学生只靠威严,是不是真的合适呢?
我把他拉到身边,笑吟吟地望着他,我认可了他的悔意,我知道他承认错误只是个早晚的问题,而自己竟然没有足够的耐心等一等他,真让我有些懊恼。这时候,他小心地抬起头来,怯怯地说了一句:“老师,你笑起来好看。”这家伙,鬼机灵着呢!
下午,我再次关注那个家伙,竟发现他在课堂上安分了很多。通过多方面了解,我知道了他的情况。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离家打工,每年春节短暂的几天相聚是他最幸福的时光。而他也是逐渐从分别的嚎啕大哭到后来的冷眼相对,这种聚少离多的亲情让他提前进入了叛逆期,在家里和大人顶嘴,在学校和老师对立。我想他这是有意在找存在感吧!
在农村某些落后的地区,像他这样的留守儿童还是可见的,我打算多给他一些温暖。偶尔我会偷偷把他叫到办公室,塞给他新鲜的水果或小零食,并和他谈一谈心,听他讲一讲他的父母,并告诉他父母为了生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应该多体谅父母远离家乡的辛苦。渐渐地,他变了,他的状态发生了转变,学习上也有了劲头。
以后的日子里,和孩子们接触多了,我的脸再也绷不住了,我竟深深地爱上他们,跟随我多年的那副冷脸就像一张皲裂的面具,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